《风起敦煌，爱在新疆》真点

19、暗流涌动

　　车子卷起一片黄尘，停在一个看起来像被时间遗忘的村落口。眼前全是土黄色调，干燥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泥土夯成的院墙高低错落，许多人家门口搭着葡萄架，绿荫遮出一片清凉。碗口粗的桑树随处可见，几个戴着小花帽、脸蛋红扑扑的小孩光脚追着跑过，看到我们这辆陌生车子，立刻停下，瞪着一双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打量。
　　“就在前面。”陆宇熄火，指了指一个挂着陈旧木牌、院门敞开的院子。
　　我们刚下车，一个穿着褪色艾德莱斯绸裙子、围着头巾的老妇人就从院里迎出来。她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但一双眼睛却清亮有神，手上沾着些灰白色的浆状物，指节因常年劳作而粗大变形。她就是阿孜古丽大娘。
　　“陆宇兄弟？”大娘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试探地问，目光扫过我，带着善意好奇。
　　“阿孜古丽阿姨，是我。”陆宇上前，语气是罕见的温和，“这位是姜风，我朋友，她对桑皮纸非常感兴趣，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赶紧上前一步，没寒暄，目光直接落在她那双还沾着纸浆的手上：“大娘，您这用的是桑树内皮，浸泡捶打后得到的纸浆吧？看这纤维长度和颜色，是有些年头的老桑树？”
　　大娘眼睛瞬间亮了，惊喜地看向陆宇，又看我：“姑娘，你懂这个？”
　　“懂一点。”我谦虚道，顺势看向院里晾晒着的、贴在光滑木板上的半透明纸张，“您这晾晒的火候掌握得真好，既干了筋骨，又保留了韧性。最难的就是这一步，湿度温度差一点，要么脆了，要么霉了。”
　　就这两句话，大娘脸上笑容彻底绽开，一把拉住我手腕就往院里带：“来来来，进来看！屋里热，我们葡萄架下面坐！艾山！倒茶！”
　　院里葡萄架下非常阴凉，地上铺着旧毯子。一个三十岁左右、脸色有些沉闷的男人端着茶壶和馕出来，放在我们面前的小矮桌上，眼神不太敢看我们。
　　陆宇直接开口：“艾山大哥，‘浩海文化’的人，是不是又来找过了？”
　　艾山身体僵了一下，含糊道：“嗯…来了两次…王总说，可以一次性给我们家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下，“…还能帮我在县里安排个工作…让我妈也别这么辛苦了…”
　　“他们是要买断！”阿孜古丽大娘急了，声音拔高，“买了配方和名头，就不许我们再自己做！也不许教给别人！这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怎么能卖断！”
　　就在这时，木门吱呀一响，不速之客就来了。
　　为首是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跟这土院子格格不入，脸上堆着笑，眼神却精明得像算盘成精。
　　“陆先生？巧啊。这位是王总，‘浩海文化’的。”他旁边眼镜男赶紧介绍。
　　王总点点头，目光扫过我，落在艾山身上：“艾山兄弟，考虑得怎么样？我们条件绝对最优厚。”他公文包一开，抽出份合同，“一次性买断，钱货两清，还能在乌鲁木齐给你安排个清闲工作，老人家也该享福了，何必守着这破作坊？”
　　艾山喉结滚动一下，眼神明显动了。大娘一把抓住他胳膊，声音发颤：“不卖！祖宗东西不能卖！”
　　王总笑呵呵，也不急：“阿姨，话不能这么说。现在谁还用手工纸？我们规模化生产，机器一天顶你一年，便宜又好用，这才是出路。您这手艺……唉，说句不好听的，博物馆里当个展品还行，市场不需要了，没价值了。”
　　他身后眼镜男立刻附和：“对，学术价值和市场价值要分开看。”
　　我心里那火蹭就上来了。不等陆宇开口，我往前走了一步，手指向院里晾着的一张纸：“王总，这位专家，那您倒是说说，大娘这纸，用的是桑树哪部分皮？春秋两季取的皮处理方式有何不同？浸泡捶打多少遍才能达到这个韧度？晾晒时早晚湿度怎么控制？您刚才说市场不需要，那您旗下'高端文创'线用的机制纸仿品，为什么拼命模仿这种'不需要'的纹理和色泽？可惜仿得还不太像，氧化铁颜料比例不对，红得发僵发死，毫无生气！”
　　眼镜男脸瞬间憋通红：“你…你谁啊？”
　　“路过，看不惯的有人睁眼说瞎话。”我挑眉，“哦对了，您手上那串‘古董’蜜蜡珠子，烤色优化过的吧？荧光反应和纹理都不对。连看真东西的眼力都得练，就别来这里大放厥词评判您根本看不懂的价值了。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院子静了。王总笑脸僵住，变得难看。艾山张大嘴，看看我，又看看面红耳赤的专家。大娘紧紧攥住我手，粗糙硌人的掌心滚烫，微微颤抖。
　　陆宇这时才慢悠悠上前，站我身边，像给我压阵。他看都没看那专家，只盯着王总：“王总，收购不成，就贬低源头？这套路旧了。你‘浩海’去年打着非遗名头卖机器印花围巾，被告侵权的事儿，需要我帮艾山兄弟查查判决书吗？或者聊聊你们那个'文旅综合体'到底批没批下来？”
　　王总脸色彻底黑了。
　　最终，那两人撂下几句狠话，灰溜溜走了。院里剩下我们，还有一阵安静后砰砰心跳声。我松口气，才发现自己刚屏住呼吸。
　　一抬头，正撞上陆宇目光。他墨镜推到头顶，眼睛亮得吓人，直直看着我，像发现什么稀世珍宝。他忽然低头凑近，声音压得低，只有我能听见，气流扫过耳朵：
　　“姜风。”
　　“嗯？”
　　“你刚才怼人那样，”他嘴角弯起来，野得很，“帅呆了。”
　　我耳朵唰一下烧起来，心跳声大的像要在院里敲锣打鼓。
　　没等我回神，院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汽车喇叭声，长长一声，充满恶意，然后才是引擎咆哮远去的声音。
　　陆宇嘴角笑意瞬间冷下去，眼神锐利地扫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