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敦煌，爱在新疆》真点

20、岩画为证

　　那声充满恶意的喇叭像根刺，扎在刚刚平息下来的空气里。陆宇脸色冷了片刻，随即伸手，轻轻推着我后背往车那边走：“味儿不对，走了，带你去洗洗眼睛。”
　　越野车蹿出村子，把那股子鸡飞狗跳的憋闷劲儿狠狠甩在身后。车窗大开，干燥炽烈的风呼呼往里灌，吹得人头发群魔乱舞，却也把胸口那点浊气掏了个干净。
　　路越来越野，绿色几乎绝迹，只剩大片大片焦黄戈壁滩和远处裸露的、肌肉线条一样硬朗的山脉。陆宇车开得稳，偶尔指给我看窗外一掠而过的烽燧遗迹，或者几峰慢悠悠晃荡的路驼。
　　开了不知多久，他一把方向拐下主路，碾着碎石开上一片高坡。
　　“到了。”
　　我跳下车，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一整面巨大、斑驳、褐红色的山崖横亘眼前，像天地劈开时留下的巨大伤疤。崖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无数图案：奔跑的野牛、狩猎的人群、看不懂的奇异符号……线条简练到近乎笨拙，却带着一股要从岩石里迸出来的原始生命力。它们就那样沉默地存在着，顶着千年风沙日晒，硬气，又安静。
　　我忍不住伸手，指尖碰到粗糙冰冷的岩壁，一股战栗感顺着指尖猛地窜上来，头皮发麻。
　　“每次觉得快扛不住了，就来这儿看看。”陆宇声音在旁边响起，有点哑。
　　我回头看他。他没看我，望着岩画，侧脸轮廓在强烈光线下显得有点硬，又有点落寞。
　　“以前……我也坐办公室，穿人模狗样的西装，谈几千万的生意。”他忽然笑了一下，有点自嘲，“后来发现没劲。钱是赚不完的，但有些东西，眼看就要没了。”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去：“像阿孜古丽大娘的手艺，像这些岩画……没人记得，没人在乎，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烂掉、消失。我不甘心。”
　　他踢开脚边一颗石子：“有人说我傻，赔钱赚吆喝。是挺难。有时候追一个老匠人翻几座山，吃闭门羹；有时候设备坏在无人区，叫天不应；有时候……就像刚才，眼睁睁看着好东西被糟践，那种无力感……”
　　他没再说下去。但那种疲惫和坚持，混在干燥风里，砸在我心上。
　　我安静听着，心脏酸酸胀胀。目光从岩画雄浑的线条，移到他沾着尘土的越野鞋上。
　　“光守着，不够。”我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但清晰，“得让它们活下来，而且得活得更好。”
　　他猛地转头看我。
　　“数字化存档，高清扫描，每一个步骤都录下来，这是根脉，丢不了。”我语速加快，思路越来越清晰，“然后，不是死守老样子。提取纹样，和现代设计结合，做文创，做高端定制，让年轻人也觉得酷，愿意买单。还有——”
　　我看向他眼睛，亮得惊人：“最好的原件太脆弱，不适合频繁展览。我可以做复刻品，无限接近原作那种，拿去展览、推广、甚至销售，利润反哺源头。真品得到保护，文化和美得以传播。这不算造假，这叫……延续。”
　　风卷过崖壁，发出呜咽般空响。
　　陆宇死死盯着我，那眼神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我，又像是跋涉太久的人终于找到绿洲。他喉结滚动一下，声音绷得紧紧的：“姜风。”
　　“嗯？”
　　“别回去了。”他朝我走近一步，目光灼灼，带着不容错辨的郑重和邀请，“你那班上的憋屈。跟我干。不只是帮我，是我们一起，把这些快要熄灭的火苗，重新烧旺。”
　　他伸出手，悬在半空，掌心朝上，带着挑战也带着承诺：“不是给我打工。是做合伙人。事业上的，以及……其他所有方面的。”
　　心脏猛地一跳，像被那岩画上的野牛撞了胸口。戈壁的阳光烫得人皮肤发疼，他眼神更烫。
　　我看着他的手，宽大，指节分明，带着野性和力量。又抬眼看他深不见底、此刻却无比清晰的瞳孔。几乎没有犹豫，我抬手，重重拍在他掌心！
　　“啪”一声清响，在旷野里荡开。
　　“成交。合伙人。”
　　他瞬间收拢手指，将我的手紧紧攥住。力道很大，滚烫，甚至有点疼。但我们谁都没松开。空气中噼里啪啦炸开的，不知道是阳光，还是别的什么。
　　他盯着我们交握的手，低低笑出声，肩膀微微震动。再抬头时，眼里那点落寞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燎原的亮光。
　　“那说好了，”他拇指极其自然地、若有似无地蹭过我手背，“下一站，我们去会会另一缕快要散掉的‘火’，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