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岁暮阴阳催短景

2、章回二

　　祁墨正低头喝茶，听到这句话，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

　　“一上来就说这个？”他抬起头，看向梅子矜，眼底带着一丝疑惑：“不过这也的确是我今天见你的缘由，据我所知，我没跟任何人提过我能做这种事。”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质疑，只是单纯地陈述一个事实。

　　自从“驱妖之战”后，他就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能力。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伙伴，要么在战争中牺牲了，要么就隐匿了行踪，再也联系不上。几乎没人知道他能“入人梦境，断人执念”。眼前这个看似干练的设计总监，怎么会知道他的秘密？

　　会是他吗？

　　心头蓦然浮现出一道模糊的神秘黑影，神出鬼没地曾经一度夺走过他从凡人那里寻到赖以维持力量的几点噩梦碎片，祁墨不禁眉头微蹙，莫非这件事也同那家伙有关？

　　而梅子矜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语气依旧沉稳：“关于您能断梦的事，很抱歉，这的确是别人告诉我的。”

　　她顿了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卡片边缘有淡淡的金色纹路，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这张卡里有五十万，是我给您的报酬。如果不够，您可以再提要求，只要我能做到。”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底气。

　　这五十万，不是她父母给的，也不是她靠任何人得来的，而是她靠自己的能力赚来的。是她无数个熬夜改方案的夜晚，是她一次次在谈判桌上据理力争，是她拿下一个又一个项目换来的。她有底气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买单，也有底气为自己的过去画上一个句号。

　　“当然，包括我的噩梦本源。”语罢，梅子衿轻轻一叹，意味深长道：“您也可以一并带走。”

　　祁墨看着那张银行卡，又看了看梅子矜的眼睛。

　　他能感觉到，梅子矜的眼神里藏着很深的执念，那执念像一根细绳子，紧紧捆着她的梦，让她无法挣脱。但不同于一般人的脆弱，她的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冷静的决绝——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去争取。

　　祁墨语调沉重：“你该明白，这些不该是你能知道的，梅小姐。”

　　“是的，我明白。”梅子衿却只是微微一笑，像是没有听出祁墨暗示自己可能被利用了的言下之意一般，诚恳道：“但我也相信，这份报酬足以让您心动。”

　　这一回，轮到祁墨轻声叹息。

　　虽说他仍旧对人类心怀芥蒂，但梅子衿方才所说的也确实是他这些年来会去帮助被梦魇所困的人类的理由。

　　“报酬的事，我们之后再说。”这句话算是答应了这份委托，毕竟不论如何，做这件事至少对他自己也有好处，随后，祁墨抬手把银行卡推了回去，身体微微前倾，“但&……我想先知道，那是个怎样的梦，让你这么想除掉它？”

　　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梦，能让一个如此干练、如此成功的女性，愿意花五十万来摆脱它的纠缠。

　　他以为梅子矜会详细描述梦里的场景。

　　是噩梦？是重复的回忆？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画面？

　　可没想到，梅子矜却摇了摇头，浅笑道：“您不是能进我的梦吗？与其我说，不如您自己看。”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在您入梦前，我想跟您说一件事。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个梅子衿了。”

　　她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祁墨有些意外，却没有追问。

　　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都有不愿意轻易提起的故事，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既然梅子矜选择让他通过梦境来了解，他就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祁墨站起身，转身走向书桌，从一旁取出一个小小的青铜香炉，不同于先前梅子衿看到的那个，这一个明显要更加精致。

　　香炉很小，只有手掌大小，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边缘有些磨损，应该用了很多年；还有一支淡紫色的香，香身细长，味道清浅，表面隐隐泛着一层银色的光泽，透着些许怪异，肉眼可见的和普通的香很不一样。

　　“这是引魂香，能帮你入眠，也能帮我入你的梦。”祁墨走到梅子矜面前，将香炉放在正对着她的桌面上，神情认真，眼神严肃，“入了梦，你可能会重新经历那些事，那些情绪——难过、委屈、愤怒，都会同现实之中一模一样。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他必须把后果说清楚，这是他的原则，也是对梅子矜的负责。

　　梅子矜没有丝毫犹豫，只是微微点头，随后闭上了双眼。

　　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像两只停在脸上的蝴蝶，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面对如今这种从未接触过的灵异之事，她不是不紧张，只是多年的职场经历让她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哪怕面对即将重现的痛苦回忆，也能至少保持好表面的平静。

　　祁墨将香炉放在茶几上，小心翼翼地将引魂香插入小孔，指尖轻轻划过香身，能感觉到香身传来的微凉触感，像是握着一片薄薄的冰。

　　随后，他手腕一翻，指尖闪过一丝微弱的白光，那是他残存的法力，虽然不多，却也足够点燃这支凡火无法灼烧的引魂香。

　　“滋——”

　　紧接着，引魂香被点燃了，一缕袅袅的紫烟从香头升起，慢慢向上飘去。

　　那紫烟不像普通的烟那样容易散开，而是像有生命一样，缠绕着、盘旋着，渐渐弥漫开来。一股淡淡的香气随着紫烟扩散，那香气很特别，不像檀香那样厚重，也不像花香那样清甜，而是带着一丝清凉，吸入肺中，让人感觉精神一振，又很快放松下来。

　　在祁墨法力的调动下，那紫烟很快就有了自己的运转轨迹，萦绕在梅子衿身边，没过多久，祁墨就听到了梅子矜归于平稳的呼吸声。

　　她的头微微靠在沙发背上，眉头舒展了一些，脸色也比刚才好了一点，显然已经陷入了沉睡。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还是因为即将摆脱痛苦回忆而感到几分轻松。

　　祁墨看着梅子矜的面容，苦笑一声，低声自语：“如今，我竟然要靠引魂香才能入梦……罢了，总比什么都做不了强。”

　　他又想起“驱妖之战”后的日子，就同他先前想过的那样，内丹不存，法力像流沙流水一样流失，连曾经能随意穿梭于梦与现实之间的能力也受损了。那时候，他连普通人的梦都进不去，更别说断人执念。直到半年前遇到那个黑袍人，对方扔给他一支引魂香，说“这东西能帮你，也能帮别人”，从那以后，他才重新有了入人梦境的能力。

　　祁墨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引魂香上方轻轻划过。只见那原本缓慢上升的紫烟，像是突然被唤醒了一样，瞬间再度波动起来，随着他的指尖而动，在空中幻化出一个个不知名的符号。

　　那些符号是金色的，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是用某种古老的文字写成，在空中停留了一瞬，又很快融入紫烟中。

　　就在这时，祁墨的指尖突然顿了一下。他感觉到紫烟里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法力波动，显然不属于梅子矜，虽说似乎有些类似，都带着些与梦境的勾连，却也不属于他自己。

　　那波动很淡，带着一种熟悉的气息。和那个黑袍人身上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果然是黑袍人做的手脚？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他早就知道梅子矜会来找他？

　　或者说……梅子衿的到来便是受了他的诱导？

　　无数个疑问在祁墨的脑海里盘旋，却没有时间让他多想。随着符号的消失，他渐渐阖上了双眼，呼吸变得缓慢而深沉，指尖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几秒钟后，他再睁开眼时，眼底已经没了刚才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淡漠——他已经进入了梅子矜的梦。

　　入梦后的祁墨，身上的衣服也变了。

　　不再是那件黑色的连帽卫衣，而是一身白色的外袍，衣料是上好的丝绸，垂坠感极好，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腰间垂着一块和田玉珏，玉色温润，上面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玉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叮咚”的轻响。已然恢复的长发用一个银色的发冠束起，发冠上没有繁复的装饰，只有一圈简单的纹路，显得干净而利落。手中握着一把白玉骨扇，扇面是白色的，上面用淡墨画着几竿竹子，笔触流畅，意境悠远。

　　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而非那个混迹在人间的普通人。

　　只是，他身上的古装，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此刻正站在一间二十平米左右的出租屋里。

　　“我既然来了，你也该看够了吧。”祁墨轻轻开口，声音在空荡的环境里显得有些飘忽。

　　话音刚落，面前的空气突然扭曲起来，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水面。紧接着，一道墨色的身影从扭曲的空气中浮现出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斗篷的边缘绣着一圈金色的花纹，遮住了他的全身，连脸也藏在斗篷的阴影里，看不清样貌。

　　“祁墨，对吗？”明显被刻意嘶哑了的模糊声音令人辨不清分毫，黑袍人上前凑近，剩下的话音从那看上去沉甸甸的斗篷下轻轻传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