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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回一 ...

  •   夜色是被揉碎的墨,带着江南梅雨季特有的湿润,悄无声息地漫过城市的天际线,如梦似幻。

      CBD的玻璃幕墙还亮着零星的灯,像悬在半空的星子,键盘敲击声透过窗户缝隙飘出来,和楼下便利店关东煮的香气缠在一起,成了城市夜晚最鲜活的注脚。

      而街角的梧桐树下,挂着一串小小的串灯。红的、黄的,在风里轻轻晃,暖光落在地上的枯叶上,把叶脉照得像撒了把碎金,连带着树影也变得温柔起来。

      祁墨就站在那串灯旁,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干净的下颌。指尖夹着半根没点燃的香烟,另一只手中攥着一个烟盒,是最普通的款式,已经被他攥得边角有些变形,指间的烟身沾了点指温,在微凉的空气里泛着淡淡的烟草味。

      风掀起卫衣的下摆,露出里面深灰色的内搭,贴在他偏瘦的腰腹上,能隐约看到腰侧的弧度,是常年修行留下的清瘦,却又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力量感。

      风很快又把衣摆抚平,像是从未动过。

      祁墨望着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车流像发光的河缓缓流淌,又像给夜色系了条丝带,劈开眼前的墨色,在他眼底映出明灭的光斑,却没留下半点波澜。

      自从“驱妖之战”后,转眼间百年已逝,自从可以自由活动后,他就常这样站在街角旁看人间。

      曾经能随意穿梭三界、引动风云的法力,早已像指缝里漏了的沙,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就连最基本的入梦能力,如今都要靠一支引魂香才能勉强维系。

      他有时候会盯着自己的手发呆,这双曾经能结出困住大妖的法阵手,现在却连点燃一根烟都要犹豫半天,和那些为了生计奔波的凡人相比,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而就在祁墨一如既往陷入自己的愁思之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触感很轻,却让祁墨瞬间回神。

      他掏出手机,屏幕边缘裂着一道细纹,是上个月追一只吞噬小孩魂梦的梦魇时摔的,当时慌着救人,没顾上修,转头就抛到了脑后,现在裂痕里还卡着点灰尘。

      解锁后,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跳了出来,只有短短一句:“我已经到了,祁先生。”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话,却精准地戳中了他此行的目的。

      祁墨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指尖在“回复”按钮上悬了悬。

      他想问问对方是不是已经到了小区门口,是不是需要等她喘口气,可最终还是按了锁屏。

      他把烟塞回烟盒,烟盒里还剩三根烟,都是上个月从便利店买的,一直没怎么抽。

      转身走向街角的阴影时,祁墨下意识压低了帽檐。

      那里是老城区的入口,路灯坏了几盏,光线昏暗得刚好能遮住他身上那点残存的、不属于凡人的气息。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有些滑,他的脚步很轻,踩在上面几乎没发出声音。石板缝里长着些杂草,被晚风拂得晃了晃,像是在给他引路。

      走了大约十分钟,就看到了“明湖小区”的牌子。铁制的牌子锈迹斑斑,边缘卷着些细小的铁屑,上面的“明湖”两个字还是去年居委会用红漆重新描过的,红漆顺着锈迹的纹路漫开,边缘有些参差不齐,像个笨拙的拥抱。门口的石墩上坐着个老太太,手里摇着蒲扇,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看到祁墨路过,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哼歌。

      梅子矜就站在石墩旁边。

      她穿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外套,面料挺括却不僵硬,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下身是高腰阔腿西装裤,裤脚刚好盖住黑色高跟鞋的鞋跟,露出纤细的脚踝,脚踝上没有任何装饰,却透着一种克制的优雅。手上包侧挂着的工牌上,印着“梅子衿设计总监”的字样。

      看得出,梅子矜来前头发有被精心打理过,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的肤色是健康的象牙白,眼下虽有淡淡的青黑,那是连日加班熬出来的,却被精致的妆容巧妙遮盖,只留下一双明亮的深棕色眼眸,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冷静而锐利。

      听到脚步声,梅子矜抬起头,准确无误地看向祁墨。

      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局促,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沉稳:“祁先生,久等了。路上有点堵车,耽误了几分钟。”

      说话时,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不是刻意的讨好,而是职场人多年养成的分寸感,既礼貌,又不失温和。

      祁墨走到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摘下帽子,摆脱阴影,露出一张清俊的脸,眉眼很淡,睫毛不算长,却很密,垂下来时能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鼻梁很直,嘴唇的线条很干净,是那种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冷淡,笑起来却很温和的样子。

      温润而英俊,却又透着些肉眼可见的疏离。

      “梅小姐,您好。”祁墨的声音不高,却能盖过远处传来的车流声,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梅子矜耳边。

      “里面请吧,楼道里没灯,我走前面。”祁墨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卫衣的袖口,那里有个小小的破洞,是上次爬楼梯时勾到钉子弄的,他没来得及补,现在破洞边缘的线有些松了,随着动作轻轻晃。

      梅子矜点点头,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人的衣着有什么不妥,默默跟在祁墨身后走进小区。

      小区里的路是水泥铺的,坑坑洼洼的,前段时间下过雨,有些低洼的地方还积着水,踩上去会发出“啪嗒”的声音。两旁的居民楼大多是六层的老楼,墙皮脱落得厉害,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有的地方还画着小孩子的涂鸦,歪歪扭扭的,勉强看得出像是画的太阳和小花。

      梅子矜的高跟鞋踩在水泥路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与周围的环境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像是精致的瓷器落在粗糙的木桌上,透着一种别样的张力。

      她的脚步很稳,明明已然天黑,又是跟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身后,面色却没有丝毫犹豫,只是偶尔会看向旁边的居民楼,这时,她的眼神里才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三年前,她就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挤一个小时的地铁去公司,晚上十点多才能回来,有时候加班到凌晨,连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都关门了,只能在楼下的自动售货机买一瓶矿泉水,就着冷风喝下去。

      那是她人生中最狼狈、最灰暗的一段时光。

      现在再看那扇看上去同记忆里颇为相似的窗户,里面挂着的是截然不同的窗帘,亮着暖黄的灯,想来自己曾经住过的那间小破屋应该也已然住了新的人,过着新的生活了吧。

      梅子矜轻轻吸了口气,把目光收回来,继续往前走。那些过去,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只有在看到这些熟悉的场景时,她才知道心里到底还有一根细刺,只是轻轻一碰,就会隐隐作痛。

      大约走了四五分钟,他们在三号楼前停了下来。这栋楼的一楼窗户上装着防盗网,网上面挂着几盆绿萝,叶子有些发黄,显然很久没浇水了,干枯的藤蔓垂下来,像是营养不良的头发。

      祁墨抬头看了一眼顶楼,又回头对梅子矜说:“在六楼,没电梯,委屈你了。”

      “没关系,早就习惯了。”梅子矜摇摇头,没说太多,语气依旧平静。

      事实上,她说的也的确是实话。

      那时候她住的是五楼,没有电梯,每次买完菜回来,都要歇两次才能把菜拎上去;有一次发烧到39度,还是自己一步步爬上来的,到家后直接倒在沙发上,连脱鞋的力气都没有。

      祁墨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在一个银色的钥匙扣上,钥匙扣是一片小小的竹叶形状,边缘磨得很光滑,应该用了很多年。随后打开楼道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还混着谁家做饭剩下的油烟味,像是红烧肉和炒青菜的味道,有些呛人,却又带着一丝人间烟火气。

      楼道里没有灯,只有每层楼转角处的窗户透进来一点夜色,勉强能看清台阶。台阶上有些地方缺了角,露出里面的碎石子,还有些地方沾着口香糖的残渣,黑乎乎的,像是顽固的伤疤。

      祁墨走在前面,步伐熟练,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梅子衿跟在后面,呼吸平稳,没有丝毫急促。曾经让她气喘吁吁的楼梯,如今对她来说,不过是一段短暂的路程。动作从容而优雅,即使走在这样简陋的楼道里,也没有丝毫狼狈。

      爬到四楼的时候,祁墨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梅子矜:“要不要歇口气?”他注意到梅子矜的高跟鞋鞋跟很细,走这种破损的台阶应该很不方便。

      “不用,谢谢。”梅子矜摇摇头,语气依旧平静,“很快就到了。”

      祁墨没有再坚持,继续往上走。爬到六楼的时候,他的额角渗出了一点薄汗。自从法力愈发流失后,他的体力也就大不如前,爬个六楼都要喘口气。

      站定后,他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只听“咔哒”一声,门开了。

      “请进。”祁墨侧身让梅子矜先进去,又顺手按下了门口的开关。客厅的灯亮了,暖黄色的光线洒满了整个房间,驱散了楼道里的阴暗。

      这是一间不大的公寓,大约六十平米左右,布置得很简单:

      靠墙放着一个浅灰色的布艺沙发,是三年前从二手市场买的,扶手上搭着一条米白色的毯子,毯子边缘有些起球,却洗得很干净,透着一股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沙发前面是一张木质茶几,桌面是浅棕色的,边缘有些磨损,上面放着一套茶具,看得出不是什么好货,甚至有几分廉价。旁边还有几本书,书名是《设计心理学》《版式设计原理》,书页有些卷边,书脊上印着图书馆的标签,应该是从市图书馆借的。茶几对面是一台老式的液晶电视,挂在墙上,屏幕不大,只有三十二寸,下面摆着一个小小的机顶盒,机顶盒旁边放着一个遥控器,外壳有些发黄。

      不过虽说看上去简陋,但整个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地板擦得发亮,连沙发上的抱枕都摆得整整齐齐,窗台上摆着一盆多肉,是最常见的“胧月”,叶子胖乎乎的,很可爱,应该是经常浇水,长得很精神,叶子上没有一点灰尘。

      “坐吧,”祁墨关上门,对梅子矜说,“我给你泡杯茶。”

      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梅子矜在沙发上坐下,身体放松了一些,礼貌地没有四处多看,只是注意到书桌上的草稿纸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没有香,却能看到一点残留的香灰,应该是祁墨平时用的。随后轻轻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露出里面真丝衬衫的光泽,衬衫的领口很整齐,没有一丝褶皱。

      另一边,祁墨走到茶几旁,弯腰打开下面的柜子。柜子里很整齐,左边放着几罐茶叶,右边放着几个杯子,中间放着一块抹布。

      他取出一罐茶叶,是碧螺春,装在一个青花瓷罐里,罐身上有淡蓝色的缠枝莲花纹,罐口用一张油纸封着,上面系着一根红色的绳子,绳子打了个蝴蝶结,显得很精致。

      水流“哗啦啦”地冲进茶壶里,茶叶在热水中慢慢舒展,像一个个小小的绿色精灵,在水里跳着舞。一股淡淡的茶香很快弥漫开来,那香味很清新,带着一点春天的气息,让人闻了之后,心里的烦躁都消散了不少。

      祁墨泡茶的动作很熟练,洗茶、注水、倒茶,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韵律。

      “趁热喝吧,”他把一杯茶放在梅子矜面前的茶几上,转身又在梅子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自己也端起一杯茶,轻轻吹了吹,“暖胃。”

      梅子矜到了声谢后端起茶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动作优雅地抿了一口。茶水入口清甜,带着淡淡的茶香,没有一丝苦涩,顺着喉咙滑下去,温暖了她连日加班的疲惫。

      她放下茶杯,看着祁墨,眼神坦诚而直接,终于说出了来此的目的:

      “祁先生……”

      “我想拜托你,除掉我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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