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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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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聂红裳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眯着眼看到屏幕上跳动着“爸爸”两个字,瞬间清醒了不少。
“喂,爸?”
“红裳啊,没吵到你休息吧?”聂明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林渡的身份证,办下来了。我这边手续都走完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拿一下?或者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这无疑是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聂红裳瞥了一眼身边闭目安睡的林渡,又想到自己接下来几天排得密密麻麻的日程表——鼎峰项目的最终提案、季度业绩汇报、跨部门协调会……
她实在抽不出整块的时间专门回父母家一趟。
“爸,我这周特别忙,可能得周末才能过去拿了。要不……您帮我快递过来?”
“这么重要的东西,快递多不安全。”聂明远否定了这个提议,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或者……让林渡自己来拿?正好,我有些关于古代兵器演变的问题,想跟她探讨探讨。”这话半真半假,探究的心思或许更多。
聂红裳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让林渡独自去她父母家?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她就觉得头皮发麻,林渡那身与现代都市格格不入的气场,万一路上遇到点什么事,或者在她父母面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超出常人理解范围的事情……
“爸,这……不太方便吧?林渡她对海市还不熟,自己出门我怕她迷路……”聂红裳试图婉拒。
“无妨,我去取。”
聂红裳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林渡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她,眼神清明,显然将刚才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电话那头的聂明远也听到了:“是林渡吗?她愿意自己过来?那正好,我把地址发你微信上。今天下午我都在家。”
“爸,您等等……”聂红裳还想挣扎。
“地址发你了,就这么定了。”聂明远打定了主意要见见林渡,说完便挂了电话。
聂红裳握着传来忙音的手机,一脸担忧地看向林渡:“你真要去?我爸他……毕竟是搞历史的,观察力敏锐,问题又多,我怕他……”
“一张证件而已,取回便是。”林渡坐起身,墨发披散,神色淡然,“你既忙碌,无需为此分心。”
“我不是分心,我是担心你!”聂红裳拉住她的手,“你不知道现在外面多复杂,打车、认路、和人打交道……而且你这样子,太引人注目了,我不放心。”
林渡闻言,侧过头,目光在聂红裳写满忧惧的脸上停留片刻,抬手,用指尖轻轻拂开她颊边一缕乱发,“聂红裳,我非稚童。纵有万年,亦非虚度。此间凡尘,纵有不同,亦无惧。”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可唤那……出租车,我见你操作过,不难。”
聂红裳看着林渡沉静如古井寒潭的眼眸,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在下意识地将林渡当作一个需要被全方位保护的、与这个世界脱节的“古人”。
却忘了,这是一个独自走过万载岁月,经历过王朝更迭、沧海桑田的存在。她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远超自己的想象。
或许,是自己过度保护了?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那……好吧。我教你用打车软件,把爸妈家的地址设好。你到了之后,拿了身份证就回来,千万别跟我爸多聊,他问题又多又刁钻……还有,路上不管谁跟你搭讪,都别理……”
林渡安静地听着聂红裳絮絮叨叨的嘱咐,没有丝毫不耐,只是在她停下喘口气时,微微颔首:“嗯,记下了。”
聂红裳还是不放心,亲自拿起自己的手机,一步步教林渡如何使用打车软件,如何输入目的地,如何确认上车地点和支付。
林渡学得极快,只看了一遍,便示意自己已明白。
“手机带好,电量是满的。有事立刻给我打电话。”聂红裳将自己的备用手机塞进林渡手里,又拿出几张现金,“虽然手机能支付,但备点现金总是好的。”
林渡看着手中那个被称为“手机”的轻薄方块,又看了看聂红裳塞过来的纸币,没有拒绝,将其收好。
上午,聂红裳心神不宁地去上班了,临出门前又千叮万嘱了一遍。
公寓里恢复了寂静。
林渡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如织的车流和蝼蚁般的人群。万载光阴,她习惯于俯瞰尘世,但亲自融入其中,确是久违的体验。
她按照聂红裳所教,点开那个打车软件,输入了聂明远发来的地址,确认呼叫。
不过片刻,软件显示车辆已接单,正在前来。
林渡记下车型和车牌号,从容地走向玄关。她没有选择聂红裳为她买的那些更现代的衣物,依旧是一身素雅的白衣,墨发用那根暗红发带松松束在脑后。这身打扮在她看来寻常,但在现代都市里,却足以吸引所有路人的目光。
她走进电梯,按下通往一楼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顶层公寓的宁静隔绝。
她的第一次独自出行,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对面大楼的某个窗口后,监视者精神一振,迅速调整焦距,捕捉到林渡独自走出公寓大楼的身影,立刻对着耳麦低声汇报:
“目标独自外出!重复,目标独自外出!已上车,车牌号海AXXXXX,方向似乎往老城区梧桐里方向。机会可能来了!”
——
坐进出租车后座,林渡平稳地报出手机尾号。司机透过后视镜好奇地打量了这个气质非凡的乘客一眼,触及林渡无意间扫过的平静目光,立刻收敛心神,专注开车。
车辆从繁华的滨江新区驶入老城,喧嚣渐次褪去。
当车子拐进“梧桐里”时,道路两旁是有些年头的低层公寓楼,墙体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粗壮的梧桐树枝叶交错,形成一条绿色的穹顶,滤去了午后的燥热,只留下斑驳的光影和一片沁人的阴凉。
邻里在树下摇扇闲谈,孩子们追逐打闹,生活气息浓厚,与聂红裳公寓所在的摩天大楼那种冰冷的现代感截然不同。
按照地址,林渡在一栋六层高的米黄色公寓楼前下车。
楼体略显陈旧,但维护得干净整洁。
站在单元门前,目光扫过楼旁花坛里茂盛的无名花草,以及三楼那户阳台上探出的几盆绿植。
这里的气息,沉静、温和,带着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烟火气与书卷味,与聂明远、李婉芝给她的感觉颇为契合。
她抬手,按响了标着“301”的门铃。
屋内,聂明远早已等候多时。听到门铃响,他立刻从书房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一卷没看完的拓片资料。李婉芝也紧张地从厨房探出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来了来了。”聂明远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走过去打开了门。
“聂先生。”林渡微微颔首,语调平稳,老楼道的采光不算好,她却仿佛自带清辉,将有些昏暗的楼道都映亮了几分。
聂明远怔了一瞬,连忙侧身:“请进,林女士,快请进。”
林渡迈步踏入玄关。
房子约莫一百多平米,装修朴素,但处处透着主人的品味。
客厅不大,沙发和桌椅都是实木的,有些年头了,擦拭得温润光亮。最大的特色是书,满墙的书柜从客厅延伸到书房,塞满了各类书籍,其中历史、考古类居多,还有一些文学典籍和艺术画册。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墨锭和厨房里隐约飘来的家常菜香混合的气息。
李婉芝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里难掩好奇:“林女士,路上辛苦了,快请坐。喝点茶,刚沏的龙井。”
“有劳。”林渡依言在客厅的木制沙发上坐下,背脊自然挺直,双手随意放在膝上,并无半分局促。
聂明远在她对面的藤椅坐下,李婉芝端来沏好的茶,放在林渡面前的木质茶几上。
短暂的沉默。老式座钟滴答作响,楼道里隐约传来邻居家电视的声音。
聂明远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他将一个透明的文件袋推到林渡面前,里面装着崭新的身份证和户口页:“林女士,这是你的证件,都办好了。以后在海市生活,会方便很多。”
林渡的目光落在文件袋上,那上面印着她的名字——林渡,以及一个属于这个时代的、与她真实年纪相比年轻得可笑的出生日期。
“多谢。”她道谢,语气真诚了些许,伸手拿起,指尖拂过光滑的塑料封皮,感受着这份“合法”存在的凭证。
无论如何,聂明远此举,确实解决了她立足此世最大的现实障碍。
“举手之劳,红裳的朋友,应该的。”聂明远摆摆手,目光紧紧盯着林渡,试探着开口,“林女士,听小皓说,你……对古文化有些独特的见解?我最近在研究一段冷门历史,关于上古部落联盟时期的权力结构演变,不知你……”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将话题引向了自己最感兴趣的领域。一个拥有如此气质的“朋友”,本身就充满了值得探究的神秘感。
林渡端起白瓷茶杯,呷了一口茶,动作不疾不徐:“略知皮毛。”
“那……关于早期祭祀与权柄的关系,尤其是巫与首领之间的制衡……”聂明远身体微微前倾,“很多记载模糊,学界争议很大……”
林渡放下茶杯,抬眼看向聂明远,目光平静无波:“神权王权,无非力量之别名。制衡存乎一心,失衡则倾覆。所谓记载,胜者粉饰败者湮灭,何来真实?”
聂明远心中一震。
这种视角,剥离了学术框架,直指核心,让他有种豁然开朗却又更加迷雾重重的感觉,他强压下激动,继续追问:“那关于一些失传的仪式,或者那些被视为传说的人物……”
林渡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像是在回忆什么:“仪式不过形式,力量方是根本。人物真伪,于时光长河而言,不过浪花一朵,终将沉寂。”
她回答得依旧简练,却每每切中要害,偶尔提及某个早已湮灭的古地名或习俗,让聂明远这个专业学者都需凝神细思。
李婉芝在一旁听着,看着丈夫越来越亮的眼神和越来越激动的神情,又看看林渡那始终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别人故事一般的态度,心中的疑虑和某种隐约的敬畏感交织在一起。
这个女子,绝不仅仅是“气质独特”那么简单。
问答间,林渡始终掌握着节奏,既不热情,也不冷淡,有问必答,但答案往往精炼而留有极大余地,绝不透露任何关于自身来历的多余信息。
时间悄然流逝。
林渡看了一眼窗外渐斜的日光,放下茶杯,站起身:“证件已取,不便多扰,告辞。”
聂明远正听到关键处,颇有些意犹未尽,但也知道不好强留,连忙起身:“我送你到楼下。”
这次林渡没有拒绝。
走到门口,李婉芝也跟了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林女士,以后……常来坐坐。红裳她……性子倔,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你多担待。”这话里,带着母亲对女儿的维护,也带着一丝对眼前这个神秘女子与女儿关系的复杂认知。
林渡脚步微顿,回身看了李婉芝一眼,目光在她带着忧虑的脸上停留一瞬,淡淡道:“她很好。”
简单的三个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说完,她便转身,与聂明远一前一后走下略显狭窄的楼梯。
送到楼门口,聂明远看着林渡,最终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林女士,你……当真对那万载之前的事,一无所知?”
“聂先生,过去已矣,何必执着。”说完,林渡微微颔首,算是告别,随即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入梧桐里的林荫道下,身影很快融入了斑驳的光影与寻常的街景之中。
聂明远站在楼门口,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直到李婉芝下来找他。
“问出什么了吗?”李婉芝低声问。
聂明远摇摇头,又点点头,眼神复杂无比:“她什么也没承认……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他叹了口气,“红裳这孩子……怕是卷入我们无法想象的事情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