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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   林渡在黑暗中沉默着,聂红裳那句带着撒娇和执拗的“就想抱抱你。不行吗?”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她万年冰封的心湖。

      她能感觉到身边这具身体的紧绷和微颤,能嗅到聂红裳发间传来的、属于这个时代的清新香气,混合着一丝不安的甜腻。

      这种毫无保留的依赖和靠近,对她而言,是久远到几乎遗忘的体验。

      霓裳也曾这样依偎过她,但那更像是烈焰与寒冰的碰撞,带着势均力敌的灼热。而聂红裳……她像一捧小心翼翼的温水,试图融化坚冰,却又害怕自己被冻结。

      终究……还是无法对她这般模样无动于衷。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瓣,林渡抬起手,绕过聂红裳的肩背,轻轻一揽。

      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聂红裳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酸涩涌上鼻腔,让她眼眶发热,她下意识地收紧了环在林渡腰上的手臂,脸深深埋进对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冷冽气息。

      短暂的沉默后,林渡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聂红裳,你生辰是何日?”

      聂红裳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十一月十七。”她顿了顿,补充道,“今年二十七了。”

      “嗯。”林渡记下了这个日期,万载岁月,她对时间早已模糊,可这个属于聂红裳的日子,似乎有了不同的意义。

      “平日……喜好何物?”

      聂红裳想了想,在林渡怀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开始细数:“喜欢设计,你知道的,我的工作。还喜欢收集好看的杯子和香薰,喜欢下雨天窝在家里看电影,喜欢吃……嗯,喜欢吃你熬的粥。”她说着,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讨厌什么?”林渡又问。

      “讨厌……虚伪的人,讨厌加班,讨厌……榴莲的味道。”聂红裳说着,忍不住往林渡怀里缩了缩,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讨厌的东西。

      林渡静静地听着,将这些琐碎的、属于“聂红裳”这个独立个体的信息,一点点纳入感知。这个女子,有她自己的生命轨迹,喜好憎恶,与千年之前的赤霓裳,并不完全相同。

      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聂红裳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满足于此刻的温存时,林渡的声音再次响起。

      “聂红裳,”她问,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若没有那个梦……你还会……心悦于我么?”

      “你被梦境裹挟,追寻数千里,那份执着与悸动,究竟源于你本心,还是……仅仅源于梦境赋予你的、对‘林渡’这个符号的执念?”

      “你所喜欢的,是此刻在你身边的我,还是……你梦中那个,或许经过你潜意识美化的、与霓裳身影重叠的幻影?”

      是啊,如果没有那个反复纠缠、让她心慌意乱又无法抗拒的梦,如果没有梦中那双荒凉的眼眸和“林渡”这个名字带来的刺痛……她,聂红裳,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事业有成、生活精致的现代女性,会在茫茫人海中,对一个来自千年之前、性格冷漠孤僻、甚至身负诡异力量的林渡,产生如此强烈、如此不顾一切的爱恋吗?

      她所有的靠近、所有的执着,似乎都源于那个梦的指引。这份喜欢,从一开始就被打上了“前世因果”的烙印,仿佛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裹挟着,走向林渡。

      那剥离了这层“梦境预言”和“转世可能”的外衣,她聂红裳本身,对林渡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是纯粹被林渡本身吸引,还是……仅仅因为她是那个梦境的答案,是填补内心空洞的必然选择?

      聂红裳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竟无法立刻给出答案。这个问题的尖锐,超出了她的预期,也触及了她一直回避的、关于这份感情纯粹性的质疑。

      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这份看似炽热无畏的喜欢,其根基,可能建立在一片她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沙洲之上。

      林渡感受到了怀中身体的僵硬。

      她没有催促,收紧了手臂,将聂红裳更深地圈进自己的领域。

      她得到了答案。

      一个无需言语,却已然清晰的答案。

      聂红裳的迟疑,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这份始于梦境的心动,或许,本就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纯粹和坚定。

      那份横亘在她们之间,比千年时光更难以逾越的——关于“自我”与“宿命”的鸿沟,在这一刻,清晰地显露出来。

      “林渡……你很在意这个吗?”终于,聂红裳抬起头,试图在黑暗中寻找林渡的眼睛。

      她不明白。

      如果她真的是赤霓裳的转世,林渡寻觅了千年万载,如今终于得见,难道不应该欣喜若狂,紧紧抓住不放吗?为什么反而要亲手戳破这层看似美好的窗户纸,去质疑这份因梦境而起的靠近?

      “如果……如果我真的是霓裳的转世,”聂红裳的声音更低了,“你找到我了,不是应该……高兴吗?为什么要问……如果没有那个梦?”

      为什么要让她去思考那些可能并不存在的“如果”?为什么要让她此刻就开始怀疑自己付出的感情,是否掺杂了被“命运”或“梦境”裹挟的杂质?

      “高兴?”林渡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寻了千年,等了万载,若只为寻一个熟悉的魂魄,一个顶着相似面容、却承载着全然不同记忆与性情的陌生人……那这高兴,未免太过廉价,也太过……自欺欺人。”

      她的手臂微微收紧,将试图退开些许的聂红裳更牢地圈住,声音低沉下来,落在聂红裳耳畔:

      “聂红裳,我要的,从来不是一个霓裳的影子。”

      “我追问,并非质疑你的心意,而是……”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而是想确认,你此刻靠近我,拥抱我,究竟是源于你聂红裳本身,对我林渡这个‘人’的吸引,还是仅仅因为,你被那个梦魇住,被‘赤霓裳转世’这个身份困住,身不由己地,走向你梦中既定的答案。”

      “若只是后者,那对你,不公。对我……亦是羞辱。”

      她活了太久,见过太多因执念而生的幻象,也经历过太多次希望落空后的绝望。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建立在“影子”上的感情,如同沙上筑塔,风一吹便散。她不愿,也不屑,去占有一份因“前世”而绑定、却与“今生”无关的依恋。

      那是对霓裳的亵渎,也是对聂红裳这个独立人格的轻视。

      她要的,是聂红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以“聂红裳”的身份,选择她林渡。

      而非作为一个被梦境和宿命操控的提线木偶。

      聂红裳怔住了。

      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

      她一直以为,林渡执着于寻找转世,找到就该满足。却没想到,林渡要的,远比一个“魂魄归来”更加纯粹,也更加……艰难。

      她要的是剥离所有前世光环、宿命牵引之后,两个独立灵魂之间,最本质的吸引和选择。

      这份清醒,近乎残酷。

      却也……无比珍贵。

      聂红裳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林渡会对她之前的“朋友”论调那般不悦,为什么会对她的靠近时而接纳时而疏离。林渡在观察,在分辨,在确认她聂红裳的每一次心动,究竟有多少是源于她自己。

      “林渡,我不知道如果没有那个梦,我们会不会相遇。”

      “但我知道,从在沙漠里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的心跳就不受我控制了。”

      “我知道,看到你难受,我这里……”她抓着林渡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会比你更疼。”

      “我知道,就算没有那个梦,只要让我遇见这样的你,我也一定会……沦陷。”

      她抬起脸,尽管黑暗中彼此看不清表情,她却执拗地望着林渡的方向。

      “那个梦,或许是指引我找到你的路标。但路标指向的终点是你,路上心动的、靠近的、想要拥抱的,也是你——林渡,只是你。”

      “不是作为谁的转世,只是作为你。”

      林渡静静地听着,感受着掌心下那颗心脏有力而真诚的跳动,以及聂红裳话语里那份试图剥离所有外在因素、只关乎“林渡”本身的确认。

      许久,她极轻地吁出一口气,那一直萦绕在她周身的一丝紧绷感,悄然消散了。

      聂红裳靠在林渡怀里,感受着那份难得的安宁,可心底深处那份不安的躁动,却像水底的暗流,再次涌动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在这个能包容她一切秘密的黑暗里,在林渡这个或许唯一能理解她困境的人面前。

      “林渡……”她声音很轻,“我……我最近做的梦,好像不太一样了。”

      林渡环着她的手臂没有动,发出了一个极轻的鼻音,示意她在听。

      “以前,那些梦更像是旁观者,看着你和……和霓裳,看着赤日城里发生的事,虽然真实,但隔着一层。”聂红裳组织着语言,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但这段时间,我……我好像变成了她。我能感觉到她当时的情绪,她的想法,她指尖触碰地火时的灼热,她挥剑时的决绝,甚至……她看向你时,那种……”

      她顿住了,脸颊微热,但还是说了出来:“……那种烈烈如火,又带着痛楚的爱意。”

      “那不是旁观,林渡。那感觉……就像是有另一个人的记忆,被强行塞进了我的脑子里,一点点覆盖,或者说……融合进来。很真实,真实到……我有时候醒来,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她抬起头,“林渡,转世的人……真的会恢复前世的记忆吗?如果……如果那些记忆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我……我还是我吗?我到底是聂红裳,还是……赤霓裳?”

      “我的喜欢,我的思想,我的每一个决定……到底有多少是源于我自己这二十七年的经历,又有多少,是被那些强行涌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和情感所支配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表象,直指核心。

      人格的统一性,自我认知的连续性,在这一刻受到了最严峻的挑战。如果记忆是构成“我”的基石,那么当属于“赤霓裳”的基石大量涌入,与“聂红裳”的基石混杂、融合,最终形成的,会是一个怎样的存在?是聂红裳拥有了霓裳的记忆,还是霓裳借助聂红裳的身体复活?

      林渡沉默了。

      聂红裳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对于转世者是否会恢复前世记忆,她在万载寻觅中,见过零星记载,也听过一些模糊的传说。有些转世者会在特定契机下,觉醒部分记忆碎片;有些则会像聂红裳现在这样,在梦境或潜意识中逐渐融合;更有极少数,会在某种强烈刺激下,记忆彻底复苏,形成一种……新旧人格交织、甚至冲突的复杂状态。

      她一直期盼着能找到霓裳的转世,能再续前缘。但当这种可能性以如此直接、甚至带着强迫性质的方式摆在面前时,她心中涌起的,并非纯粹的喜悦,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连她自己都难以厘清的纠结。

      不可否认,她深爱赤霓裳。爱那个灵魂本身,爱到刻入骨髓,融于真炎,是她漫长孤寂岁月中永不褪色的烙印。想到霓裳的记忆可能复苏,想到或许能再次看到那双燃烧着炽热爱火的眼眸,她的心湖无法不泛起波澜。

      但是……

      她低头,看着怀中这个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的、属于“聂红裳”的女子。

      这个会因为她熬的一碗粥而开心,会因为她和别人靠近而吃醋,会笨拙又固执地想要照顾她、融入她世界的现代女性。这个有着自己独立喜好、厌恶、事业和社交圈的聂红裳。

      如果霓裳的记忆彻底复苏,人格完全融合,那么眼前这个鲜活的、独特的聂红裳,还会存在吗?是会变成一个拥有两世记忆的、更复杂的“新我”,还是……会被那个更加鲜明、更加强势的“赤霓裳”人格所覆盖、吞噬?

      她想要的,究竟是那个记忆中的赤霓裳,还是眼前这个让她冰封的心开始融化的聂红裳?

      或者说,她能否接受一个既是霓裳,又是红裳的、全新的存在?

      这个问题的答案,连她自己,此刻也无法给出。

      她收紧手臂,将聂红裳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她的不安,也安抚自己内心的波澜,“记忆之事……玄奥难测。或有复苏可能,然其过程与结果,无人可预知。”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梳理着聂红裳背后的长发,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红裳,无论记忆如何,你需谨记,你此生是聂红裳。你有你的父母,你的友人,你的事业,你独有之经历与性情。这些,方是构筑‘你’之根本。”

      “纵有前尘记忆涌入,亦不过是……一段过往之回声。莫要被其裹挟,失了本心。”

      这话既是说给聂红裳听,也像是在告诫自己。

      若记忆复苏是不可避免的洪流,那么她希望,最终留下的,是聂红裳的底色,只是染上了一层名为“赤霓裳”的、更加浓烈深邃的色彩,而非被彻底覆盖。

      聂红裳听着林渡的话,心中的恐慌似乎被抚平了一些,闷闷地应了一声:“嗯……我会记住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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