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现代篇》番茄炒蛋豪吃

18、第 18 章

　　次日清晨，天光乍破。

　　金色的光芒泼洒在连绵的沙丘上，勾勒出明暗交织的锋利线条，夜晚的酷寒迅速溃败，被一股灼人的热浪所取代。

　　营地里的众人早早起身，收拾行装，拆卸帐篷，将一切恢复原貌，只留下篝火的余烬和车辙印，很快也会被风沙抹去。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昨夜的篝火旁残留的短暂松弛已然消失，经过一夜的休整，劫后余生的庆幸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对即将到来的归程，以及对队伍中那位特殊“成员”的未知前景，感到一丝不安。

　　秦小飞大概是队伍里最快从恐惧中恢复过来的人，或者说，他的注意力很容易被新奇事物和表现欲占据，他看到林渡静立在一旁，自以为抓住了献殷勤的机会，屁颠屁颠地跑到其中一辆车旁，脸上堆起夸张的笑容，模仿着酒店门童的动作，伸手就去拉后座车门，嘴里还热情地嚷嚷着：“前辈！林前辈！您坐这辆！这玩意儿叫汽车，不用马拉自己就能跑，可快了！比骑马舒服多了！您上去坐着就行，保证稳当！”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拉车门，或许是紧张，或许是天意弄人，那车门锁似乎卡住了，拉了两下竟没拉开，场面一时有点尴尬。

　　林渡的目光淡淡地扫过秦小飞和他手下那辆挣扎的车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好奇，也没有被冒犯的不悦，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口吻道：“民国时，我便坐过洋车。此物，识得。”

　　“……”秦小飞的动作僵住，脸上的笑容凝固，扯着车门的胳膊不上不下，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脸一路红到了耳根子，恨不得当场刨个沙坑把自己埋了，他感觉自己像个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的稚童，所有的卖弄都成了笑话。

　　秦晖在一旁看得血压飙升，脸颊肌肉抽搐，恨不得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侄子塞回车里回炉重造，他赶紧上前，狠狠瞪了秦小飞一眼，那眼神几乎能剜下肉来，然后转向林渡，语气恭敬无比：“前辈见谅，这小子没见过世面，胡言乱语。”

　　“那……前辈您看，您乘坐哪一辆比较合适？”

　　众人的目光都悄悄聚焦在林渡身上，等待着她的决定。

　　聂红裳刚刚将自己的背包放进秦小飞捣鼓的那辆车的后备箱——这是之前分配好的，她和张姐、秦小飞一车，此刻，她也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看向林渡，心里有些乱，既希望林渡能离自己近一些，哪怕只是同处一个狭小的空间，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又害怕那种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疏离感。

　　林渡的视线极快地掠过聂红裳，没有停留，仿佛她只是路边的一粒石子，然后落在了秦晖身上，语气平淡无波：“我与你同车。”

　　秦晖受宠若惊，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连忙应道：“好好好！荣幸之至！前辈请随我来！”他引着林渡走向猛哥驾驶的头车，亲自为她拉开了后座车门。

　　这次，车门顺畅地打开了，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林渡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地俯身坐了进去，玄色衣袍在皮质座椅上铺开，与车内现代的装饰形成了奇异的反差，她目光平视前方，并未再看其他人一眼，将自己隔绝成一个独立的世界。

　　聂红裳站在原地，看着林渡坐进头车，关上车门，将那抹玄色身影彻底隔绝在另一个空间里，握着背包带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选择了秦晖的车，而不是……自己所在的这辆。

　　是因为秦晖是领队，是学者，更“安全”，更“有用”吗？还是因为……昨晚那场算不上愉快的谈话后，她更不愿意与自己这个带来困扰的“麻烦”过多接触？

　　景皓将聂红裳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走过来，问道：“红裳，怎么了？东西都放好了吗？我们也上车吧。”他试图用平常心打断她的凝望。

　　聂红裳回过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掩饰着内心的失落：“没事，都放好了。”她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身体有些僵硬。

　　张姐已经坐在了另一边，正拿着水壶小口喝水。秦小飞则蔫头耷脑地爬进了驾驶位，双手紧握方向盘，还没从刚才的尴尬中缓过来，恨不得化身隐形人。

　　车队缓缓启动，驶离这片承载了太多惊心动魄记忆的沙谷。轮胎碾过沙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头车内，气氛肃穆。

　　猛哥专注开车，目不斜视，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秦晖正襟危坐，身体微微前倾，时不时从后视镜里小心地瞥一眼后座的林渡，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读出些许信息。

　　林渡则始终沉默，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千篇一律却又蕴藏着无穷奥秘的沙丘与蓝天，眼神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晖尝试着找了些关于沙漠地貌、气候变化的话题，语气斟酌再三。林渡偶尔会简短地回应一两个字，如“嗯”、“是”，更多时候是沉默，让车内的空气都显得沉重。

　　后面一辆车里，气氛则有些沉闷。

　　聂红裳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单调的风景，视线却仿佛能穿透车身，牢牢锁定在前方的头车上，林渡那淡漠的眼神、疏离的态度，以及昨晚那些如冰锥般刺入心脏的话语，反复在她脑海中回放。

　　“即便你所言非虚，那又如何？”

　　“你，一个与此地此世毫无瓜葛的凡人，凭什么认为，你与她有关？”

　　每一个字，都让她心头发冷。

　　可同时，林渡没有当场否定一切，她问了自己的名字，昨夜独自立于沙丘之上的孤寂背影……这些细微之处，又像黑暗中微弱的星火，在她心底闪烁，让她无法彻底绝望。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比沙漠的极端气候更让人难受。

　　途中休息时，众人下车活动筋骨，补充水分。沙漠的热浪扑面而来，与车内的空调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林渡独自走到稍远的一处沙丘上，负手而立，眺望远方，沙漠的风吹起她的衣袂和发丝，背影挺拔而孤绝，仿佛与这片苍茫天地融为一体，又格格不入。

　　聂红裳鼓起勇气，拿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走过去，脚步有些迟疑，她在林渡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轻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林……前辈，喝点水吧？”她伸出手，瓶子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林渡没有回头，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淡淡地道：“不必。”

　　聂红裳的手僵在半空，递出去的水瓶成了一个可笑的象征，半晌，她才默默收回，瓶身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

　　她站在林渡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那永远无法触及的背影，忍不住将盘桓在心头的疑问再次问出，“回到……城市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林渡终于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那目光没什么温度，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此事，与你无关。”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将聂红裳所有想好的说辞、所有鼓起的勇气都彻底堵了回去，砸得粉碎。

　　她站在原地，进退不得，尴尬又难过，感觉自己像个妄图窥探天机的傻瓜。

　　景皓见状，眉头微蹙，快步走了过来，看似自然地揽住聂红裳的肩膀，将她轻轻带离那个低气压中心：“红裳，张姐那边好像有事找你，我们过去看看吧。”

　　林渡用余光看着景皓将聂红裳带走，看着那只自然搭在她肩上的手，目光微不可察地冷了一分，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重新望向无尽的沙海。

　　回到车上，聂红裳的情绪更加低落。

　　她明白景皓是好意，是想帮她解围，但那种被“保护”、被从林渡身边带开的感觉，让她心里更不是滋味，连最后一点点靠近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车队继续前行，距离敦煌市区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远处地平线上模糊的城市轮廓和矗立的通讯塔。

　　现代文明的迹象开始频繁出现，偶尔能看到笔直的公路和远处疾驰而过的车辆，世界的色彩从单调的金黄逐渐变得丰富起来。

　　当车队终于驶上平坦的柏油公路时，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袭上每个人的心头。轮胎与路面摩擦发出平稳的嗡嗡声，与沙地行车的滞涩感截然不同。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电线杆、色彩斑斓的广告牌、偶尔出现的整齐民居和绿化带，再回想地下那恢弘死寂的城池和赤晶散发出的诡异光芒，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秦晖更加紧张了，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向林渡介绍着窗外的一切，语速适中，用词尽量通俗：“前辈，您看，那是高压电线塔，用来输送电力的……那是手机信号塔，可以让很远的人互相通话，甚至看到对方……那些是农田，现在应该种的是棉花或者葡萄，用了滴灌技术……”

　　林渡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那些对她而言新奇又陌生的景象——飞驰而过的流线型汽车、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楼、穿着各异匆匆行走的路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确实经历过民国，坐过洋车，见过初步的现代化，但眼前这车水马龙、信息爆炸、光怪陆离的时代，其变化之大，仍然超出了她沉睡前的认知。

　　她的沉默，在秦晖看来高深莫测，让他更加敬畏。

　　在聂红裳看来，却是另一种形式的距离。她看着前方那辆始终保持着距离的头车，心中充满了迷茫。

　　城市就在眼前，回到熟悉的环境，意味着这段离奇的冒险即将告一段落，可是，她和林渡之间，非但没有拉近距离，反而隔得越来越远。

　　到了城市，林渡会去哪里？

　　她会像出现时一样神秘地消失吗？自己还能再见到她吗？如果她就此消失，那自己这数月的追寻，地下的九死一生，心底那份无法磨灭的悸动与熟悉感，又算什么？一场醒后无痕的梦吗？一个荒唐的错觉吗？

　　不，不甘心。

　　无论如何，她不能就这样让林渡离开自己的视线，无论林渡如何冷漠，如何否认，她都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那个梦，还有心底那份无法磨灭的悸动……都在告诉她，这绝不是巧合。

　　她需要找一个机会，一个能和林渡单独谈谈，真正打破那层坚冰的机会。

　　必须在抵达目的地，人群分散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