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与二向箔》叶辞树

35、日常与暗流

　　“时序奇点”的阴影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捉摸。帝国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在经历了接连的剧痛后，被迫转入了一种奇特的“半休眠”状态。一方面，舰队重建、星港修复、伤员救治等善后工作以最高的效率进行着；另一方面，针对“观察者”可能发动的、涉及时间本源的终极攻击，所有的应对方案都停留在理论和情报搜集阶段，有力无处使。

　　这种表面上的平静，反而滋生了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星港“深渊”仿佛一个正在等待最终诊断的病人，每一则来自遥远监测站的无异常报告，都像是在延长等待的煎熬。

　　在这种背景下，玄北寰和时漪之间的关系，也发生着微妙而持续的变化。最初的相互试探、利益结合，在经历了生死与共的战役和面对超越理解的恐怖后，逐渐沉淀下一些更复杂的东西。

　　玄北寰不再仅仅将时漪视为一个需要严加看管又必须依仗的“外星顾问”。他会定期来到“深渊回响”实验室，不再总是带着亟待解决的军事难题，有时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时漪专注工作的侧影，或是简单地询问她的研究进展，甚至……会过问一下实验室的温湿度是否合适，能量供应是否稳定。这些细微的关切，与他往日冷硬元帅的形象格格不入，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时漪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依旧保持着理性的主导，但面对玄北寰时，那层用于伪装的、属于“菟丝花”的柔弱外壳已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真实、也更加复杂的互动。她开始会在讨论技术间隙，偶尔提及一些对帝国社会结构的观察，或者对某种星际植物的生长特性表示出纯粹学术性的好奇。她甚至默许了玄北寰将一些非机密的、关于帝国历史文化的书籍送入实验室的行为。

　　这天傍晚，玄北寰处理完军务，再次来到实验室。时漪正坐在控制台前，屏幕上显示的并非复杂的数学模型，而是一幅帝国古典星图的扫描件，上面标注着一些早已废弃的古航道和传说中存在过的星际文明遗迹。

　　“在看什么？”玄北寰走到她身边，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试图从历史中寻找‘时序奇点’的规律。”时漪指了指星图上几个被特殊标记的区域，“根据‘星铭者’的记载，这种奇点的产生，往往与智慧文明集体意识的重大转折、或者某些涉及宇宙常数微小波动的‘巧合’事件相关。帝国万年的历史中，总该有些蛛丝马迹。”

　　玄北寰俯身看去，靠得近了些，能闻到她发间一丝极淡的、类似金属和臭氧的清新气息，这是她长时间接触高能设备后留下的独特痕迹，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真实感。

　　“这些古航道和遗迹，大多只剩下传说和无法考证的记录了。”玄北寰看着那些陌生的星域名称，有些他甚至从未听过，“帝国现有的疆域，也只是宇宙一隅。”

　　“正因为难以考证，才更值得怀疑。”时漪抬起头，正好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实验室柔和的灯光下，她清澈的眼底似乎少了几分平时的疏离，多了一丝探讨问题时的专注神采，“‘观察者’窥视的，或许正是那些被主流历史遗忘的角落。”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停顿了短暂的一瞬。实验室里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背景音。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了合作者身份的微妙气氛，在无声中弥漫开来。

　　玄北寰率先移开了视线，直起身，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我会让情报部门重新梳理所有关于古代文明和异常星域的档案，无论多么荒诞不经的记录，都汇总给你。”

　　“多谢。”时漪也低下头，继续看向星图，但指尖在屏幕上的滑动似乎慢了几分。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通讯器发出了急促的蜂鸣——是最高优先级的外部信息接入。

　　两人之间的那点微妙气氛瞬间消散，神情同时变得凝重。

　　玄北寰立刻接通通讯。屏幕上出现的是帝国情报总局局长的面孔，他的脸色极其难看。

　　“元帅，时漪女士。我们刚刚截获了一段极其微弱、但加密等级高得离谱的深空信号碎片。”情报局长语速飞快，“信号源无法追踪，但其编码结构与之前‘观察者’的通讯有七成相似！更重要的是，经过初步破译，信号中反复出现了两个关键词——”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摇篮’……和‘收割’。”

　　摇篮？收割？

　　这两个充满隐喻的词汇，像两颗冰弹，击中了玄北寰和时漪的心脏。

　　时漪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猛地转头看向玄北寰，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了然般的恐惧。

　　“我明白了……”她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时序奇点’……或许不是一个‘点’，而是一个‘过程’……一个文明从萌芽到鼎盛，再到……被‘收割’的过程。帝国，就是那个‘摇篮’。”

　　玄北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如果时漪的推测是真的，那么“观察者”的目的，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可怕和宏大。它们不是在寻找一个攻击的机会，而是在等待帝国这个“果实”成熟，然后进行……收割？

　　日常的平静被彻底打破，深空的暗流终于显露出狰狞的一角。一场关乎文明存续与否的终极倒计时，似乎已经悄然开始。而他们，必须在被“收割”之前，找到打破这恐怖命运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