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与二向箔》叶辞树

26、胜利的灰烬

　　胜利的滋味，混合着硝烟、金属碎屑和失去同伴的苦涩，沉重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K-77星域的战场逐渐沉寂下来，只剩下帝国救援舰艇引擎的微弱光芒，如同在巨大墓园中徘徊的萤火。扭曲的战舰残骸、冻结的尸块、还有那三处象征着“观察者”单位最终毁灭的、仍在辐射着异常能量波动的碎片带，共同构成了一幅残酷的星际战争画卷。

　　“裁决者号”拖着残破的舰体，缓慢地驶回“深渊”星港。舰桥上不再有往日的肃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弥漫的悲伤。玄北寰站在观察窗前，背影显得格外孤寂。凌啸最后决绝的冲锋和绚烂的殉爆，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这位追随他征战多年的老友、最忠诚的部将，为了一个渺茫的机会，化作了星尘。这份代价，让这场惨胜失去了所有值得欢呼的理由。

　　星港内，迎接凯旋的没有鲜花和欢呼，只有肃穆的沉默和压抑的啜泣。阵亡将士的名单长的令人心碎，尤其是“利刃”特种舰队，几乎伤亡殆尽。胜利的喜悦被巨大的损失冲刷得一干二净，整个帝国都沉浸在一种悲壮的氛围中。

　　玄北寰没有参加任何形式的庆功活动，他直接回到了统帅部，召开了一次气氛沉重的高级军事会议。会议的重点不是庆贺，而是复盘和预警。

　　“……根据‘深渊回响’实验室对战场数据的初步分析，”一位技术将领汇报着，声音干涩，“‘观察者’先遣队的科技水平，远超我们最悲观的估计。尤其是最后那种空间武器和能量过载形态，其技术原理完全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畴。这次胜利，带有极大的偶然性和……运气成分。”

　　另一位情报官员补充道：“而且，这仅仅是一支先遣队。其覆灭必然会引起‘观察者’主力的注意和报复。我们不清楚主力舰队的规模、战力，以及它们何时会抵达。时间，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紧迫。”

　　会议上弥漫着一种无力感。刚刚经历了一场几乎耗尽元气才勉强获胜的战斗，却要立刻面对一个更强大、更愤怒的敌人。这种压力足以压垮任何人的神经。

　　玄北寰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直到所有人发言完毕，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高级将领和官员，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一战，我们失去了很多优秀的将士，包括凌啸将军。”他顿了顿，提到凌啸的名字时，声音有微不可察的波动，“他们的牺牲，为我们换来了宝贵的时间，也验证了……一种新的可能性。”

　　他将目光投向会议室角落的全息投影，上面显示着“深渊回响”实验室的标识。“时漪女士提供的技术，是这次我们能够幸存的关键。事实证明，在面对无法力敌的对手时，知识和智慧，有时比舰队和炮火更重要。”

　　这番话，等于是在最高层面前，正式确认了时漪的地位和价值。虽然仍有部分将领眼中带着疑虑和戒备，但无人出声反驳。残酷的现实已经证明，没有时漪，帝国连一丝机会都没有。

　　“接下来，”玄北寰继续道，“帝国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所有资源，优先向两方面倾斜：第一，舰队重建与扩编，尤其是能够搭载新式武器的平台；第二，全力支持‘深渊回响’实验室的后续研究。我们需要更多、更强大的‘静默者’和‘共鸣弹头’，也需要针对‘观察者’可能的新战术，开发出更多的反制手段。”

　　他的命令清晰而果断，强行将会议从悲观的情绪中拉回了现实的轨道。“另外，成立一个最高级别的专项小组，由我直接负责，协调所有与‘深渊回响’实验室相关的事宜。时漪女士的一切合理需求，必须得到最优先的满足。”

　　这意味着，时漪在帝国体系内的权限和资源调动能力，将被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玄北寰这是在用整个帝国的潜力，来赌时漪能够再次创造奇迹。

　　会议结束后，玄北寰独自一人来到了“深渊回响”实验室外。他没有进去，只是透过观察窗，看着里面那个依旧在忙碌的身影。时漪正在指挥着工程机器人，清理出一块区域，似乎准备开始新的实验。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专注。

　　玄北寰的心情复杂难言。他感激时漪带来的希望，忌惮她所拥有的力量，也对凌啸的死感到一丝难以言说的迁怒——如果她的技术能更完善一些，如果她的计划能更周全一些……但他很快压下了这种不理智的情绪。他知道，如果不是时漪，帝国现在可能已经不存在了。

　　他接通了内部通讯。

　　“你需要什么？”他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些疲惫下的直接。

　　时漪停下手头的工作，看向观察窗的方向，似乎能穿透单向玻璃看到他。“更多的‘观察者’残骸，尤其是那个使用空间武器的多面体碎片。我需要分析其内部结构和技术原理。另外，需要扩大实验室的能源配给和材料合成能力，下一步的研究对资源消耗很大。”

　　“可以。残骸回收队会优先处理。能源和材料，我会让后勤部门全力保障。”玄北寰干脆地答应下来。他沉默了片刻，又问：“下一次……他们再来，我们有多少胜算？”

　　时漪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尚未完全解析的数据，轻轻摇了摇头：“无法估算。取决于对方主力的具体实力，以及我们能在多短时间内，消化这次战斗的经验，并转化为新的技术优势。”她顿了顿，补充道，“但至少，我们知道了它们并非不可战胜。我们找到了它们的弱点。”

　　“弱点……”玄北寰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重新凝聚起一丝锐利，“那就抓住这些弱点，把它们变成敌人的坟墓。帝国……不能再承受一次这样的胜利了。”

　　说完，他切断了通讯，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拔，但肩上的重量，似乎又增加了许多。

　　实验室里，时漪看着玄北寰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她理解玄北寰的压力，也明白帝国面临的绝境。但她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种玄北寰无法察觉的忧虑。

　　这次交手，“观察者”展现出的空间科技水平，让她想起了一些存在于“星铭者”古老记载中的、关于某个早已消亡的、痴迷于操控时空的远古文明的只言片语。如果“观察者”与那个文明有关，或者继承了其部分技术……那么，它们所拥有的真正力量，可能远比今天表现出来的更加可怕。

　　她转身，重新投入工作。时间，依然是最大的敌人。她必须在那双真正的、来自深空的冰冷眼眸注视过来之前，为这个收留了她的文明，找到更多生存的筹码。

　　胜利的灰烬尚未冷却，新的风暴，已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