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与二向箔》叶辞树

27、深渊中的低语

　　胜利的代价是帝国难以承受之重。星港“深渊”仿佛被抽走了活力，尽管维修机器人日夜不休地焊接著战舰的创伤，但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与压抑却无法轻易驱散。凌啸的追悼会低调举行，玄北寰亲自出席，全程未发一言，只是在那覆盖着帝国战旗的空棺前静立良久，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

　　“深渊回响”实验室的权限和资源配给得到了玄北寰最高指令的保障，几乎等同于帝国最高科研机构。时漪并未因地位的提升而有任何变化，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对回收的“观察者”残骸的分析中。那些破碎的几何体碎片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强能量约束场内，如同解剖外星尸骸般进行着最细致的扫描和解析。

　　实验室中央，悬浮着最大的一块残骸——来自那个使用空间武器的复杂多面体核心部位。它的断面闪烁着非金非玉的奇异光泽，内部是复杂到令人眼花的微观结构，仿佛将一座城市的电路图压缩在了方寸之间。

　　“结构强度超乎想象，原子排列顺序呈现出一种……人为引导下的完美晶格，这已经超出了自然形成的范畴。”时漪一边操控着高能粒子探针，一边记录着数据，“能量传导效率接近理论极限，几乎没有损耗。制造它们的文明，对物质的理解和操控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她将注意力转向残骸内部那些更细微的能量残留痕迹。“尤其是空间操控技术……看这些能量回路的走向，它们并非简单地扭曲空间，更像是在……编织空间的结构，如同织布一样。”

　　随着分析的深入，时漪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发现这些残骸中蕴含的某些技术特征，与她记忆中“星铭者”数据库里关于一个名为“时序行会”的远古失落文明的记载，有着惊人的相似性。那是一个据说曾试图掌控时间本身，最终却因触及宇宙禁忌而自我毁灭的疯狂种族。

　　“观察者”……会是“时序行会”的继承者或衍生体吗？如果它们真的掌握了哪怕只是皮毛的时间技术……时漪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空间武器尚且可以理解并寻找对策，但时间……那完全是另一个维度的恐怖。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警报系统发出了低沉而非急促的提示音——不是敌袭，而是来自深空监测网络的最高优先级信息更新。

　　时漪和刚刚结束军事会议、来到观察区的玄北寰几乎同时看向主屏幕。

　　屏幕上，原本代表“观察者”主力方位的、一直相对静止的光点群，开始移动了。但它们的移动方式，再次颠覆了帝国的认知。

　　不是常规的加速过程，那些光点仿佛是直接从虚空中“浮现”出来，每一次闪烁，就向前跃进一大段距离，轨迹呈现出一种不连续的、跳跃式的特征。其前进速度，远超帝国任何观测设备的理论极限！

　　“这是……空间跳跃？但怎么可能如此频繁、如此精准？连惯性补偿都不需要吗？”玄北寰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凝重。按照这种速度，对方主力抵达帝国疆域的时间，将以天，甚至小时计算！

　　“不完全是空间跳跃。”时漪死死盯着数据流，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它们的移动轨迹……涉及到更复杂的概念。不仅仅是空间的折叠，我怀疑……它们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时间的流速对自身的影响。”

　　她调出一段极其抽象的能量波动分析图：“看这个伴随每次‘跳跃’产生的余波，其频率和衰减模式……与已知的空间波动完全不同。更接近……一种局部时间场被剧烈压缩又释放的特征。”

　　“时间？”玄北寰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词汇带来的震撼，比任何超级武器都要强烈。

　　“只是推测，但可能性很高。”时漪的声音低沉下去，“如果它们真的能有限度地影响时间，哪怕只是加速自身相对时间流，那么我们的任何防御工事和舰队调动，在它们面前都可能显得缓慢而可笑。”

　　这个推测如同最冰冷的深渊，瞬间吞噬了刚刚因为击败先遣队而燃起的微弱希望。技术代差已经大得令人绝望，如果再加上时间这个变量，那根本就是一场不对等的、如同原始人对抗神祇的战争。

　　实验室和观察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玄北寰看着屏幕上那些以违背常理的方式不断逼近的光点，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个人的勇武、舰队的数量、甚至时漪带来的奇异科技，在能够操控时间的敌人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还有办法吗？”他问出的这个问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不再是询问策略，更像是寻求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时漪沉默了很长时间。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观察者”的残骸，又看向屏幕上那些跳跃前进的光点，最终，落在了玄北寰身上。

　　“任何技术都有其边界和代价。”她缓缓开口，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那是一种属于科学家的、面对终极难题时的挑战欲，“操控时间，尤其是大规模、持续性的操控，所需要的能量和引发的因果悖论，是宇宙最基本的法则之一。它们绝不可能随意使用。”

　　“你的意思是？”

　　“它们的‘时间跳跃’很可能存在限制。比如，需要特定的‘航道’（宇宙中时空结构薄弱的区域），或者消耗极其巨大的能量，无法连续使用。又或者，会对自身系统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时漪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有限的信息中构建出对方的弱点模型，“我们需要找到这些限制条件。在它们下一次‘跳跃’的间歇期，或者因为使用时间技术而陷入虚弱的时候，发动攻击。”

　　她走到控制台前，快速调出帝国疆域的星图：“立刻分析它们所有的‘跳跃’轨迹，寻找规律！计算它们下一次可能出现的坐标！同时，监测帝国境内所有空间的异常波动，尤其是时间流速的微小变化！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玄北寰看着瞬间进入工作状态的时漪，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面对绝境也不放弃的冷静与专注，像一道微光，刺破了笼罩在他心头的浓重阴霾。

　　是的，还没到放弃的时候。即使敌人是神，也要试着去弑神！

　　“我立刻下令，调动帝国所有观测资源，配合你的分析！”玄北寰斩钉截铁地说道，眼中重新燃起战斗的火焰。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整个帝国的监测网络以前所未有的精度运转起来，试图捕捉那来自深渊的、涉及时间奥秘的低语。

　　而时漪，则再次沉浸到了浩瀚的数据海洋中。她知道，这可能是文明存亡的最后一搏。她必须从这些跳跃的光点和冰冷的残骸中，解读出“观察者”的致命弱点，找到那一丝……逆转时间的可能性。

　　深渊已至，唯有以智慧为剑，方能在时间的洪流中，为人类争取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