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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3 泥石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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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问题出在你同学身上,姚家想和她家拉关系,你不过是个垫脚的石头。”
李纯除了知道方梅家住公社外啥也不清楚,但姚家这个做派,方梅身上肯定有他们不知道的利益可图。
王芬恍然大悟,边夸儿子聪明,边不满地骂骂咧咧,在公社同学和家务活之间反复纠结。
“要不让她去?”李父不相信一个小姑娘一天工夫能惹出什么事,还是防着姚家占他家便宜吧,万一能把关系拉到自家呢?
李文根也是这么考虑的,顺便还能让刘家验验人……他吓唬道:“在集上跟紧家里人,不要乱跑,被拐走了可不会有人去救你。”
——退一万步说,李纯真有其他心思,放在身边看住了,就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李父则抓紧时间告诫李纯该如何讨好同学,防着姚家人套近乎。
两个孩子见李纯真能跟着去赶集,而自己去不了,顿时哭闹起来,大声表达不满。王芬赶忙哄孩子,承诺好处,老太太乐呵呵的在一边看着。
光从面上看,也真是一幅“合家欢”的场面。
第二天,天公不作美。
夜里下过一场雨,大早上起来天色还阴沉沉的,秋收后下大雨是常见的事,一场秋雨一场寒,谁知道那么寸赶上了今天,有经验的老人说,这得是大暴雨。
队里社员有晒粮食干菜的忙着收,有的没有雨具,有的担心房顶要紧急修缮,到最后,今天去赶集的人竟少了大半。
要不是有要紧事,李家人也懒得冒雨出门。
昨晚睡前他们又商量了会,考虑到刘家在县城,而且去县城寄信更隐秘,最后定下去赶县城的大集,李文根的工作就是目前最重要的事,其他的都要往后排。更何况,他们说让李纯赶集,也没说具体去哪个,你姚家跟不跟来,是你们的问题。
哪怕这次见不到公社同学,还有下次嘛,李纯就在他们手里,有什么可怕的?
王芬本来看下雨又反悔不想李纯去了,谁知春桃还真跑来接人了,那热络样,看得王芬眼疼,当谁不知道他们那点算盘似的。
王芬打定主意,要真有好处,也绝不便宜姚家!
为了早去早回,他们没有坐牛车——大雨天队里也不一定舍得牛淌泥——步行到下麦桥大队那边等小巴车。
是的,从大队到县城是通了车的。
据说公社到县城再到市里的车早通了,因为周边大队最大的集市就在县城附近,往年都是社员们花1到3个小时走路到公社(具体时间分大队分天气),再坐车去县城赶集。
当然,这是大集。
蓝石公社附近也有一些小型集市,看社员们自己选择去哪。
前几年下麦桥大队集体种上蘑菇,富裕了,还出了人才在公社当官,为回馈乡邻也为了政绩,就把公车路线通到下麦桥,大大方便了大队社员们的出行。
李家去县城。
姚家母女原计划在公社下车,听车上有人说要下大雨,公社的集市怕是要取消,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县城赶集,等买完东西再找方梅不迟,要是在集上直接碰到人那就更好了。
耳边是王芬对于花太多车费的啰嗦数落,李纯吹着暴雨前呼啸的风,坐着简陋的小巴车,一路颠簸到达县城。
李家要去寄信,不让李纯跟着,便叫她与姚家人先去赶集,他们后一步再来。
李纯望着远去的背影,低头掩下眸中的冷光。
“咱们走吧。”
姚春桃这次来可有重要任务,过不了几天就是国庆节,学校要办庆祝活动,听说还有公社领导会来参观,这样出风头的机会姚春桃不想错过,她得准备一身行头闪亮登场。但是开年的时候新嫂子过门,家里攒了好些年的布票全部清空,农家人换点布票工业券太费劲,还得为她的嫁妆做准备,实在拿不出来了。
好在她娘疼她,承诺要是在集市上找到合适的土布,不要票,就给她做条新裙子。
集市主营农副产品,山里找的自家做的,只要是农民兄弟为改善生活而交易的农产品,都不算投机倒把——城里多年严打,普通老百姓根本不敢去黑市,除了供销社、百货商店卖的布料,有些人家懂手艺,会织土布卖,不过这东西耗时长,有门槛,质量也参差不齐的,要看运气。
见那两母女一进集市,逛得眼睛都挪不开,李纯随意编个晕车的借口跑出来,她找人问了路,很顺利地找到了邮局。
幸运的是,李家人也刚从邮局离开,看他们走的方向跟集市相反,李纯心下一沉,谨慎地跟上。
“轰隆隆——”
天边响起一道炸雷。
李家人加快脚步,先是在粮油店附近打听一圈,这才进了巷子,七拐八拐的,在一户人家门口敲了敲门。
“吱——谁啊?”开门的是个满脸老相的中年妇女,见是不认识的人,不耐烦道:“找谁?”
李文根:“这是刘大富家吧?”
妇女盯着他打量,“找刘大富干嘛?”
“你小儿子的事,咱们进去说吧。”李文根笑了笑。
妇女一怔,似乎想起什么,拧起眉站了片刻,才不冷不热道:“进来吧。”
王芬看她这态度不顺眼,但儿子都没说什么,她不敢发火坏事,只暗暗瞪女人一眼。一家人终于顺利入门。
李纯没有靠太近,也没去人家门口偷听的意思,她左右看看,掏出兜里“李纯”仅有的财产——三毛五分钱,这是“李纯”帮同学做作业、干农活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其中大半都来自方梅。
如果她知道李文根曾猜测方梅光“欺负”她不给钱,估计得说一句“心中有屎,看谁都是屎”。
女孩走到这片区的国营饭店,还不到饭点,里面空无一人,服务员百无聊赖地抓着苍蝇拍闲磕牙。小窗口挂着小黑板,上面写着“今日供应:馒头、干菜包子、辣椒炒蛋、烧茄子、杂鱼汤。”
其中最便宜的是五分钱的馒头,素菜要七分钱,素包子都得一毛,更别提带荤腥的,至少翻一倍,就这还没算粮票呢。
便宜的吃食李纯没粮票,不要粮票的李纯吃不起,着实尴尬。
服务员早看到这个小女孩,看衣着就不是吃的上饭店的,她都懒得搭理。
李纯本来想买点吃的填饱肚子,再见机打探消息,结果低估了自己的贫穷,看服务员那德行,她消费了都不见得会给好脸色,更别提啥都不买。
她又默默走出饭店,看着充满年代气息的街道叹气。
计划经济难道不容许没有粮票的人改善生活吗?她真的喝够稀粥了啊……
街边一户人家的大娘正在门口择菜,看那女孩进去又出来,明显是没钱吃,却没有一般人的窘迫和羞耻,感觉怪有意思的,招呼一声,“那边那个小妹子,你要帮忙吗?”
李纯闻声望去,正对上大娘热情的笑容,带着这个年代最常见的淳朴和善意,她心中一动,走过去压低声道:“婶子,我没有粮票,但有钱,你愿意给我换吃的吗?”
开口就是做交易,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大娘都被小姑娘的胆子吓一跳,连忙把人拉到角落里,“快小声点,这话能嚷嚷出来?也不怕我举报你!”
“我不怕,婶子一看就是好人。”
其实是因为本就是陌生人,谁都不认识谁,真要举报她可以撒腿就跑,人家家就在这,难道不比她更怕引麻烦?
大娘看小姑娘笑得蜜一样甜,心软道:“你这孩子,可长点心眼吧,幸好遇到的是我,换作别人指不定怎么骗你……饿了是吧?婶子给你煮碗糖水蛋,你等一等。”
她没有把人带进家门,家里有男丁,跟女孩还是避嫌比较好,坏人名声要天打雷劈的。
十分钟后,李纯接过装着两个荷包蛋的陶碗,在心中估算价格,一个鸡蛋大约七,八分钱,加上红糖……她数出两毛钱,往大娘手里塞。
大娘哪里肯要,“你做什么,不就两个蛋,谁没个困难时候,婶子家里不敢说宽裕,一碗糖水蛋还收你小妹子的钱,可真是臊我的老脸。”
李纯不慌不忙抿一口甜汤,那股滋味很好地抚慰了饥肠辘辘的身心,她露出两个小酒窝,说:“婶子你人好是人好,我也不是白占便宜的人,有来有往,咱们真心换诚意才是为人处世的真理嘛。更何况,我还有点小事想请教婶子。”
一个才到人胸口高的孩子能说出如此道理,那大娘是真吃惊,但不得不说,就冲这句话,她收钱都比不收钱,光得几句感谢要更高兴,“你人小小的,主意倒不小,小嘴可真会说话。行,婶子我就腆着脸收下了。”
她转身回家,没多会又拿来一个纸袋递给李纯,“好孩子,婶子是真喜欢你,这是家里自己做的点心,你一定得收下。”
纸袋子也就巴掌大,掂着分量不重,李纯这次没有推拒。
大娘笑眯眯道:“还有啥事要问,你一并说了。”
“婶子,巷子里是不是有一户人家姓刘,叫刘大富的?”李纯几口吃完糖水蛋,小声道:“我听说他家小儿子有点不好?”
“是有这么一户,刘大富家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个14了,整天不上学不做工,到处招猫逗狗,不是个正经样。”大娘啧啧道:“三月份的时候和人打群架,把腿给打折了,上医院花老多钱,回来这么久再不见他出来,我琢磨啊,怕是就这么瘸了。”
李纯垂下眼睫,轻声说:“也不一定吧,或许是去别处养伤呢?”
“那咋可能,他家邻居老周总说听见他家儿子骂骂咧咧喊腿疼呢,那刘大富是水泥厂的工人,家里条件不错,刘家的又最疼小儿子,给他买好多补品,什么麦乳精猪筒骨,我都见过几次。要是人不在或者伤好了,谁家禁得住这么吃啊?”
又是水泥厂,李纯在心中重复几遍这个名字,大概猜到李文根怎么得到的消息了。
“你问他家干啥?”大娘好奇道。
李纯想了想,直接道:“我听说他家要给那个小儿子找媳妇,来问问清楚。”
她本没必要说真话的,但更没必要帮那户人家遮掩,她能想出办法逃过这劫,万一刘家还不死心,又去骗别人呢?既然刘大富是工人,如果周围都说他家坑蒙拐骗作风不行,总得顾忌下名声和厂里的看法吧。那十年还没完全过去,随便一封举报信就够他喝一壶的。
“哈?!”
大娘全然没意识到李纯口中那家人盯上的媳妇就是她,毕竟看外貌她还是个10岁不到的孩子,只是这样,大娘也很为刘家人的行为不耻。
“我说这两天她家媳妇怎么有心情出来说闲话呢,合着终于不打算伺候小叔子,不吵架,要找个冤大头来接手啊!那刘三炮根本是个十几岁的混子,他娶媳妇能干啥?又矮又挫,养不起家还不能顶事,现在更成了瘸子,怕不是想找一个全家吸血的老黄牛吧!”
李纯十分赞同这一针见血的辣评,“婶子真聪明,要大家都像婶子这样看得明白,也不至于被骗了。”
大娘仰起头,“那可不,我也给人做过媒的,十几年过去,哪家不是和和美美,年年都有人给我送年礼呢。”
女孩点头称是,心中却想,就算看得再明白,也有人挡不住利益的诱惑,尤其卖的还是自认为属于他们的“财产”,犯罪成本太低了,如何不动心?
继续陪着大娘聊了会儿,把刘家事问清楚了,大娘还表示一定好好宣扬宣扬刘家人的恶毒打算,这才告辞离开。
李家人还没有出来的迹象,李纯吃着点心把附近逛了一遍,记住地形,悠悠然回到集市。
姚春桃正急着找人呢,见到李纯二话不说把人拉去一个方向。
“小纯你上哪休息呢,我找半天。你猜我碰见谁了?梅子!真是巧,咱们都不用专门去找她了。”
两人过来时,方梅站在树下吃冰棍,见到李纯嘟嘟嘴,“小纯,你怎么这样,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啦?你都不想我的吗?”
李纯记得方梅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这会听见这样似委屈似娇嗔的话,还是很不习惯。
她看向方梅,树下的小女孩穿着合身的白色衬衣与军绿色长裤,脑后扎了个可爱的小揪揪,刘海因为闷热贴在脑门上,但并不影响女孩的可爱与娇软,一看就是家里宠爱的小公主。
“怎么了?不认识我啦?”方梅歪头。
“没有,就是……好久不见,梅子。我以为你们都忙着上学。”李纯低头,适时表现出一点自卑。
方梅上前搭上李纯的肩膀,“哪有,你是在笑我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成绩不好,要不是我娘要求,我真不想读书。”
春桃笑着插话,“阿姨肯定是为了你好。对了,梅子,你会参加国庆庆典吗?”
“啊?会吧,老师知道我会吹口琴,或许会安排我上台表演。”
“你会吹口琴!真厉害啊,改天你能给我吹一首吗?让我也见识见识。”
“好啊,其实很简单。小时候外公教了几天我就学会了。”
……
两人一言一语聊得热络,姚春桃边捧人,边隐晦地朝李纯投来视线,带着点窃喜和鄙视。
看得出来,姚春桃是故意提起这些李纯根本参与不了的话题的,这样才能自然而然把李纯排除在外,尽管她和方梅才是更熟的人。
李纯看穿了这些小女孩心思,但没心情理会。她脑海里思绪奔涌,身体装柱子站桩。
方梅说着说着,又转头找李纯,“小纯,你怎么不说话?你们是来赶集的对吧,想不想去我大姨家玩一玩?”
不等李纯回答,姚春桃迫不及待道:“行啊,你大姨家在县城?”
“嗯嗯,我每次趁赶集的时候来县城,都会在我大姨家住一天,我表哥和表弟都可好玩了。”这次方梅没有被春桃带偏,又问道:“小纯,你想去吗?”
李纯顿了顿,做出为难的样子,“我爹娘有事,等下还要过来赶集的。”
姚春桃:“这有什么,让我娘帮你带个话就行了。咱们先去玩,等下回来正好和李叔他们一起坐车回去。”
“不行,我爹娘回来看不到我要着急的……”
女孩表现出怕爹娘生气的胆怯模样,其实心里明白,李家人既然上刘家和人商谈,也许会直接带人过来“验验货”,毕竟她来县城的机会可不多,要是把人领去队里,那被人发现的风险就很高了。至少现下,她还需要稳住李家人,不能打乱他们的计划,最好配合一下。
方梅表示理解,”没事,我们可以先逛逛,等你爸妈来了,再和他们说。”
三人达成一致,结伴逛街,方梅来了太多次,对集市哪有好玩的好吃的简直驾轻就熟,她还请李纯和姚春桃吃糖葫芦。
不多会儿,李家人就来了,身边果然跟着那位老相的中年妇女,面对其他人疑惑的眼神,李父解释了一句不知道集市怎么走,迷路了,请好心人带路给他们送过来,之后简单交谈几句,似乎无意一般,还把李纯拉来介绍。
女孩垂着头站在原地,任由嫌弃、挑剔的眼神扫遍全身。
等中年妇女离开,李纯才松开紧攥的拳头,这样被人当着面评头论足真是“新奇”的体验,她都快忍不住想呕了。
“轰隆隆——”
王芬抬头看看天,催促道:“快去赶集,不然赶不上中午的车。”
小巴车一天三趟,中午那趟12点准时出发。一般集市到中午也就散了,更何况今天天气不咋地,大多数人肯定会赶这趟车,晚了别挤不进去。
姚春桃立刻提出方梅邀请她们去县城大姨家的事,李家三人对视一眼,连忙改口,“既然同学喊你玩,那就去吧,小纯你不认识路的话就跟紧春桃,早点回来,不要错过下午那趟车。我们在车站等你。”
李父盯着李纯,在“跟紧”一词上加了重音。
要不是和方梅还不熟,他们恨不得自己去那什么“大姨家”做客,至少能蹭一顿饭不是?
李纯点点头,被迫不及待的姚春桃拉着跑去跟方梅会和,很快离开集市。
阴云在天上翻滚,乌压压的,带来狂风吹得树叶左摇右摆。
不知不觉间,温度似乎降低很多,一件单衣挡不住冷风,三个女孩顶着风走了一会,最娇气的方梅受不住了,她打个喷嚏,加快几步走进前面的供销社,招呼另两人进来躲躲,“快点,冷死了。”
李纯见售货员翻白眼,轻声道:“这里离你大姨家还有多远?要是不远,我们还是趁没下雨,赶紧过去吧。”
方梅既怕热又怕冷,不太情愿,“要走两条街呢,也许还没走到就下雨了,到时候躲都没地方躲。不如在这等等,我早上和我大姨说过,要是下雨,他们会来接我的,供销社就在大路边上,他们一来,我就能看到。”
姚春桃赞同道:“要是淋雨感冒了怎么办?在这等吧。”
她们两个一个不愿意吹冷风赶路,一个怕感冒影响参加国庆庆典,李纯不认识路又没伞,除了同意还能怎么办。
不过……
李纯望着天空皱了皱眉,很奇怪,明明到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都挺顺利的,为何她总有股惴惴不安之感?是因为天气的影响吗?
“轰隆隆——”
豆大的雨滴急急落下,引起外面一片兵慌马乱,有人被雨催着,慌不择路跑进供销社躲雨。进来的人多了,服务员反而没再表示不满,以免引起众怒。
这场雨太大太密,眼见着一时半刻停不了,有人心急埋怨,有人忙着擦干,也有人有片瓦遮身,就怡然自得了。方梅正是后者。她去柜台花一毛钱抓了把瓜子,分给两个同学,安慰道:“幸好咱们没再走了,吃点瓜子,待会我大姨就会来接我们。”
姚春桃为方梅的大手笔和大方而震惊,更加上心地与方梅聊天,提出自己买了布,想借用方梅的衣服打板,好做出漂亮的衣服国庆穿的请求。
这是小事,方梅同意了,并表示等会到大姨家就能把衣服借她。
然而无论她们怎么盼,眼见着都过饭点了,大雨依旧,方梅家也没人来接。
方梅着急起来,怕大姨家有什么事,也怕自己没注意看与人错过了,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要不是我请你们来,你们应该都回家吃上饭了。”
“没事,我们不饿,对吧小纯?”
对你个头,我饿呀!
但确实不好让方梅同学三番四次慷慨解囊,于是李纯浅浅一笑,“别着急,或许雨等下就会停,我们自己走也行。”
谁知又等了很久,方梅家人还没来,反倒是张喜娘先打着伞找过来了。
“娘!”春桃惊讶地喊人,“你怎么来了?”
“我怕下大雨你不方便回,过来接接你,你怎么在这?”
姚春桃:“我们躲雨呢。”
张喜娘睁大眼,“你们没去你同学家吗?”
“我们还没到就下雨了,我家里人不知道为什么没来接……”方梅说着说着红了脸。
也就是说她家春桃饭都没吃就坐在这傻等呗。张喜娘有些不悦,忍着没说,只道:“看来是有事耽搁了……这样吧,下大雨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发车,我们得提前去等着,今天太不巧了,你看我也就带了一把伞,我先把你送去家里,然后直接带我姑娘和李纯去赶车,咱们下次天气好的时候再聚,行不行?”
方梅哪里会说不行,忙道:“不用阿姨送,你们先走吧,我在这等就好。”
姚春桃不太乐意,“娘,我们说好去梅子家借衣服的……”
“衣服重要还是回家重要?要是错过车你准备睡大街啊?”张喜娘一句话把春桃压下去,和方梅客气几句,带两人走了。
李纯始终一言不发,此时隔着雨幕往回看,供销社中的人影朦朦胧胧,仿佛一个触摸不及的梦境……
我怎么会这么想?
李纯甩甩头,抛去莫名其妙的想法。
大概是天意弄人,她们到达车站没多久,雨就渐渐停了,这让春桃和她娘闹了别扭,赌气不想说话。李家人知道李纯根本没到人家家里,抱怨几句就丢开不管,似乎完全没想起她吃没吃的样子。
张喜娘借车站工作人员的热水,冲了杯鸡蛋茶给春桃,春桃喝是喝了,依然扁着嘴。
最后,一行人唯独李纯饿着肚子上的车,为了转移胃部的注意力,她只得四下张望,观察这辆陈旧落后的小客车。
车上人不多,就十来个。
担着担子赶完集回家的农人、带着孩子走亲戚的夫妻、取完包裹返回的知青、去县城开会的干部……还有打着哈欠的售票员。
同大队的倒是只有她们两家,其他人应该中午便回了。
雨停后,空气又闷热起来,小客车打开窗,在土路上一抖一抖地行驶。
李文根眼眸一闪,上前与那位穿着衬衣,口袋插钢笔,不知哪个队的干部攀谈。
王芬见是个女干部,撇撇嘴。
李父瞪她一眼。
女孩百无聊赖,看向窗外的风景。
离开公社后,土路就转为山路,两面都是山,一片绿油油。山路石子多,一会爬坡,一会下冲,弯弯绕绕转得人头发昏。
山风拂面,吹走夏末的燥热,也带来沁人的雨丝——雨又开始下了,劈里啪啦敲打车身,没一会就有细细的土色水流从山边趟下山路。
小夫妻手忙脚乱的关窗,怕雨淋到孩子。
李纯坐的这边是背风向,倒没有雨进来,她喜欢那股山林独有的清新气息,没急着关窗。
很快,雨声更大,打得玻璃咚咚作响。
李纯觉得这声音不对劲,定神看去,砸在车上的居然是些泥土块,还有小石子……这是怎么了?
天上下石子?!
不对。
是塌方!
她正要大喊,却没料到事情发生得太快,一大块巨石包裹着泥土从山侧冲来,狠狠撞向小巴车,玻璃轰然碎裂,司机猛打方向盘。
“吱——”
这是司机大力踩刹车的声音。
“咔——”
这是断裂的树枝横插进车里的声音。
“啊!救命——”
这是人们戛然而止的呼救声。
李纯感到一股大力一拽,她被丢去一个方向,全身失重。背后是什么她不知道,但面前是李文根惊恐,怨毒又庆幸的面容。
原来她被李文根推了出去。
是拿她帮他挡灾吗?女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意外又生。
“轰隆——”
山洪裹挟植被的肢体,以吞天灭地之势,不可抵挡地冲飞一切障碍物,小客车滚下山坡,在黑暗的丛林间翻转滚动,各类零件、行李四下摔落,又被泥水掩埋。
李纯当时恰好位于半空中,她根本掌握不了自己的身体,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有什么在她的背部狠狠一刮,她就飞了出去。
飞得好高,好远,好高,好远……
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吧,李纯终于往下落,左半身撞在树上,发出清脆的骨裂声,接着是树叶在脸上身上一顿乱抽,她终于扛不住地心引力,顺着树干滚落到了地上。
“啊——”
女孩控制不住发出一声痛鸣,只觉浑身上下无处不疼,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耳边是山洪倾泻发出的震天巨响,李纯眼前发黑,大致判断出自己被从车里甩飞出来,不知落到了哪里,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