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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鸣沙县(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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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还没亮,涂妙真就被裴容清叫醒了,天空黑漆漆的,院子里弥漫着寒意。她揉着惺忪的眼,强撑着爬起来吃早饭。她很少起这么早,大学时熬夜打游戏倒是经常熬到这个点。此时她的胃还没有醒,根本就没什么食欲。粟米粥冒着热气,她勉强舀了两口,昏昏沉沉地跟着裴容清出了门。
一家四口披着熹微的晨光赶路,天刚蒙蒙亮,沙地上凝着露水,偶尔会沾湿裤脚。裴容清拉着板车,摩诃和般若跟在车后追逐打闹,他们三个看起来精力十足,只有涂妙真满脸困倦,不停地打着哈欠。
拂晓时分天格外冷,寒风裹着沙粒凌厉如刀子,涂妙真哆嗦着伸出僵得发木的指尖,把头巾裹得更紧,可脸颊还是冻得通红。黄沙井离鸣沙县城有半个时辰的脚程,也就是一个小时。
裴容清担心她的身体,想要她坐到板车上。涂妙真本想拒绝,可是孱弱的身体由不得她胡来,只好在车板边缘坐下,想着歇一会儿就下来。
没成想她实在太困,板车平稳地晃着,像小时候的摇篮,她靠在车帮上,眼皮一合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出现在涂妙真眼前的,已经是鸣沙县城的夯土街面了,耳边也满是嘈杂的人声。涂妙真猛地坐直,发现身上还盖着裴容清的罩衫。她赶忙站起来,把罩衫递还过去,有些尴尬地道歉:“不好意思,我太困了,竟然睡着了……”
“没事,多睡觉对身体好。”裴容清接过罩衫,低头披在身上,动作麻利地系好带子,又从怀里掏出两颗杏子递过去,笑着说:“摩诃在路上摘的,尝尝吗?”
杏子似乎还没有熟透,果皮泛着青黄,带着一点青涩的酸味,让涂妙真清醒了不少。她一边嚼着杏子,一边好奇地四处张望,眼里满是新鲜:“集市在哪儿呢?”
她脸颊鼓鼓的,裴容清被她可爱到,笑着说:“往前走,过了前面那个拐角就到了,就在寺庙旁边。”
俩人拉着板车拐过街角,果然看到一片热闹的集市。夯土空地上摆满了摊位,卖粟米的、卖粗布的、卖新鲜野菜的,还有挑着担子卖糖人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人群熙熙攘攘,空气里都飘着沙葱饼的香气。裴容清把板车停在路边的老槐树下,叮嘱摩诃般若别乱跑,然后带着涂妙真往最近的菜摊走。
还没等他们问价格,就有好些妇人凑过来打招呼。涂妙真虽然有些无措,但是也能理解,毕竟裴容清不仅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而且还很会说话,若是放到现代,肯定能当个大主播。
唯一让她茫然不解的是,这些人似乎对她更有兴趣,不停地围着她问东问西,非常热情。
涂妙真尚不知情的是,她与裴容清成婚的消息早就在十里八村传开了。因为涂娘子身子骨太弱,结婚后就一直卧病在床,甚至结婚那天都没有摆酒,所以今天是她第一次抛头露面。
众人对她好奇已久,自然都按捺不住八卦之心。
要问众人为何如此好奇,就要从裴容清这个人说起了。
裴容清是鸣沙县出了名的美男子,虽然家里穷是穷了些,但是他样貌好,又会识文断字,县里很多富家小姐都想招他做上门女婿。
照理说,裴郎君这般才貌品性,来说媒的人早就踏破他家门槛了,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再加上他的两个女儿实在不好相处。为此,裴郎君婉拒了所有上门说媒的人。
去年,有位富商小姐跟着父亲来鸣沙县做生意,一眼相中裴郎君,借着订做菩萨彩塑祈福的由头,隔三岔五往他店里跑。这位小姐姓薛,父亲是张掖有名的大财主,多少人做梦都想攀上她们家的关系,可是裴郎君始终不为所动。
这薛二娘子倒是痴情,为了捂热裴郎君的心,甚至想从他那两个女儿下手,热情地邀请俩小姑娘去薛府小住,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
般若倒还好,只是不亲人,但摩诃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混世魔王,整日里招猫逗狗,谁看了都头疼。
据说,摩诃差点把薛太公气昏过去。薛老爷亲自派人把俩小姑娘送了回来,从此勒令薛二娘子不许再与裴家往来,这桩风流公案这才了结。
打那之后,来说媒的人就更少了。毕竟人家连家财万贯的薛二娘子都没瞧上,寻常人家还有谁能入得了他的眼呢?
裴郎君的终身大事就这样一拖再拖,拖到了如今二十五岁年纪,街坊邻居提及此事,无不为他惋惜。
毕竟在普遍早婚的古代社会,二十五岁未婚,实在令人唏嘘。
就当众人以为他要孤独终老的时候,却忽然传出他成婚的消息。众人皆好奇不已,但是裴郎君结婚都快两个月了,还没有人见过新娘子。
越是见不到,越让人好奇。
众人望眼欲穿地盼了好些天,终于盼到了新娘子露面,自然都很兴奋。他们围着涂妙真七嘴八舌问个不停,热情似火的目光看得涂妙真暗自苦笑。
没人告诉她,在唐朝结个婚还要开记者发布会啊!
“都说江南养人,果真不假!你们瞧瞧涂娘子这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我听裴郎君说,娘子家中原是经商的,不知做的什么生意?”
“娘子背井离乡实在可怜,在瓜州可还有什么亲戚朋友?”
“都说吴侬软语好听,娘子能不能讲两句听听?”
他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问得涂妙真手足无措,只好求助地望向裴容清。
裴容清好笑地摇头,颇有些无奈地说:“我娘子怕生,你们当心吓到她。”
他这一吸引火力,热心的妇人们纷纷转头数落他。
“裴郎君,你成婚没摆酒也就算了,怎么带娘子出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害我们都空着手过来!”
“涂娘子瞧着内向,多温柔娴静的姑娘,你可要善待人家!”
温柔娴静?
裴容清瞥了眼完全在状况外的涂妙真,想起她那日对付泼皮的凶悍,忍着笑点头道:“诸位娘子教训的是。”
涂娘子生得温婉可人,杏眼桃腮分外水灵,好似江南雾蒙蒙的烟雨。众人瞧着欢喜,又围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各自散去。
“吓到你了吗?”裴容清关切地问。
涂妙真筋疲力尽地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先买菜吧!”
俩人在集市里慢悠悠逛着,裴容清买了许多诸如苜蓿、萝卜、芫荽在内的时令蔬菜,还买了花椒、桂皮等调味的香辛料,甚至买了块猪油。行至街角的水果摊时,他又拉着涂妙真停下脚步,挑了许多葡萄和沙枣,整整装了一筐。
涂妙真看着堆在板车上的东西,忍不住皱起眉,趁他付钱时,小声说:“是不是买太多了?咱们就四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裴容清低头看着她紧张的模样,扑哧笑起来,柔声道:“正需要补身体,多买点没关系。你再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涂妙真连连摆手:“不要了!我吃不了那么多!”
旁边卖菜的摊贩看得打趣道:“裴郎君真是好福气,看你家小娘子这么心疼你。”
涂妙真瞬间红了脸,想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扭头看到裴容清一直掩唇偷笑,着急地锤了他一下,嗔道:“别笑了!”
裴容清瞬间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点头道:“遵命娘子,不笑了,咱们继续买。”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驼铃声,涂妙真从未听过这样特别的声音,好奇地回头张望,竟然看到一群高鼻深目的异乡人。他们头戴毡帽,身着圆领窄袖的衣袍,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胡商——她虽然对古代社会知之甚少,但是对于服饰纹样绝不会看走眼。
骆驼蹄子踏过夯土街面,架在驼峰上的货垛微微晃动,领头的商人留着浓密的络腮胡,高挺的鼻子呈鹰钩状,上唇的八字胡微微上翘,模样看着滑稽又和蔼,但是脸色却很阴沉。队伍里有个年轻胡人忽然停下脚步,愤怒地用异族语言大声叫嚷,像是在咒骂什么。领头的胡商立刻回头,对着他怒吼了一句,发音奇特而急促。
涂妙真好奇地猜测起他们的对话,裴容清见她感兴趣,解释道:“那个年轻胡人喊的是‘他们都是骗子’,领队吼的那句是闭嘴的意思。”
“你能听懂?!”涂妙真惊喜万分。
裴容清微笑道:“一点点。”
“那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呀?”涂妙真兴致勃勃地追问。
裴容清却忽然收住了笑容,眉头微微蹙起,一言不发地望着东边,眼神瞬间变得阴郁。涂妙真满头雾水,随着他的视线向东街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