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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龙勒府(五) ...

  •   夜雾笼罩下的军营处处弥漫着紧绷的氛围,如同拉满的弓弦,连风掠过帐幕的声响都透着凝重。值夜的士兵手握长矛,枪尖被营中跳动的火光映得寒光凛冽。

      三更时分,主营帐方向的喧闹渐渐消散,饮酒作乐的军官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搂着个年轻女子,摇摇晃晃地往自己的营帐走去。军中明令禁止嫖宿,可是这个男人却毫无顾忌,公然将歌伎搂在怀里,粗糙手掌不安分地在女子腰间乱摸,引得那女子频频蹙眉,却又不敢将他推开。

      中年军官边走边扯着破锣嗓子放声高唱,黄腔走板的调子十分刺耳,混着酒气飘得老远。士兵们听见声响,纷纷低头避让,没人敢多瞧一眼,因为此人就是龙勒府的司马,张敬祥。

      龙勒府是边地军政合一的关键机构,不仅是军事僚佐,还参与地方行政。原本驻地在寿昌,北控玉门关,南邻阳关,西接西域南道,扼守西出中原的咽喉要道,可是中原大乱之后,突厥趁势进攻河西,因为缺乏后援,所以军府只好暂时放弃两关,退守至敦煌城内,与豆卢军一同负责敦煌城的驻守。

      张敬祥的六品司马之职,是郎将的辅佐官,掌军中文书、军资粮饷核算与部分军纪稽查。他不仅手握实权,而且最重要的是——谁都知道,张敬祥背后的最大依仗,是他同宗的鹰扬郎将张敬臣。

      鹰扬郎将是龙勒府最高军事长官,正五品衔,掌军镇兵权,是边地说一不二的实权人物。如今张敬臣奉命外出公干,军中事务暂由副郎将代管,副郎将素来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对张敬祥的荒唐行径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让他愈发有恃无恐。

      张敬祥踉踉跄跄地来到大帐门口,粗声呼唤着亲兵,奇怪的是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应答。他本就醉意上涌,此刻更是勃然大怒,猛地掀开厚重的毛毡帘布,拽着那歌伎就往里拖。

      那年轻女子被他拽得手腕生疼,脸色愈发惨白,眼眶泛红地低声哀求:“今日天色已晚,司马吃醉了酒,不如好好歇息,奴家明日再来看司马……”

      “死婆娘!什么意思?”张敬祥暴跳如雷,唾沫星子飞溅,“不想陪我?是不是看不起我?就你这种贱婊子,也敢看不起老子?!”

      他虽出身于显赫的敦煌张氏,与鹰扬郎将张敬臣同族,但只是远房旁系,在族中毫无地位,全靠着溜须拍马巴结上张敬臣,才有了今天的地位。这些年,他靠着职权敛财,背着张敬臣作威作福,表面风光,内心却极度敏感自卑,总觉得旁人都在暗地里嘲笑他出身低微,最恨别人流露出半分轻视。

      歌伎吓得浑身发抖,她本就对这个暴躁易怒的混账满心恐惧,见他发火,连忙解释:“奴家怎么敢呢?奴家是想着军中不让嫖宿,担心连累司马受责罚啊!”

      听她搬出军中条例,张敬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火更盛,扬手就朝着女子脸上扇去。

      歌伎惊恐地闭上双眼,眼泪夺眶而出。就在这时,一个极轻微的破空声在她耳边响起,预想中的巴掌并未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张敬祥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慌忙睁开眼睛,只见张敬祥捂着自己的右臂,疼得五官扭曲,暴怒地朝着帐内狂吼:“谁?!哪个狗娘养的敢暗算老子?!”

      黑暗中骤然响起一声轻笑,优雅动听的男声徐徐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位娘子,我与张司马有点私事要谈,可否请娘子回避一下?”

      歌伎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掀开毡帘,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我让你走了吗?!” 张敬祥气急败坏地回身想拦住她,可是被击中的手腕依旧酸麻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逃走。他醉得脑子昏沉,竟然没察觉到帐内的危险,不仅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对着黑暗中的男人破口大骂:“藏头露尾的鼠辈!有种滚出来!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破空声再次响起,两枚裹着微弱火花的石子凌空飞过,在黑暗中精准击中帐内两侧的烛芯,黄铜烛台瞬间亮起,跳跃的火光照亮了帐内的景象——

      帐中央摆着张案几,上面散落着铜制酒壶和酒杯,还有半盘啃剩下的烤羊肉,油腻的汤汁滴落军报上,混着几枚散落的铜钱。帐壁悬挂着边地军防图,地毯上堆着几摞军籍文书与账本,在案几后是一张榆木打造的胡床,铺着杏色软垫,套着镂空雕刻的黄铜饰套,扶手顶端嵌着小巧的黄铜兽首衔环。

      一个极其俊美的年轻男子慵懒地斜靠在床榻上,穿着最普通的粗布罩衫,粗糙的料子掩不住他身上的贵气。他坐姿闲适,手肘搭在胡床扶手上,指尖轻点着黄铜兽首,姿态优雅得如同士族子弟,与满地狼藉的军帐格格不入。

      男子懒洋洋地抬起头,一双凤眼微微眯起,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瞥了一眼张敬祥。

      张敬祥呆愣在原地,醉意瞬间醒了大半,不可思议地失声叫道:“怎么是你?!”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裴容清。

      裴容清慢悠悠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说:“真是稀奇,想不到张司马这样的贵人,还记得我这个寻常百姓,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张敬祥的冷汗“唰”地一下浸湿了后背,死死盯着裴容清,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危机,声音都在发颤:“你、你怎么进来的?守卫呢?!”

      裴容清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营帐角落。张敬祥心里突突直跳,紧张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自己那两个值守的亲兵躺在地上,四仰八叉、双目紧闭,早已不省人事。

      “啊——!”他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指着裴容清的手指抖得如同筛糠,色厉内荏地大吼:“你你你……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龙勒府司马!是张郎将的同宗兄弟!”

      裴容清好笑地挑起眉梢,戏谑地说:“张司马的名号,这龙勒府谁不知道?放心,他们没死,只是睡过去了。”

      张敬祥惊魂未定地望着他,酒意彻底消散,他颤抖着咽了口唾沫,再也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低声下气地商量:“我承认换籍那事儿我要价是高了点,但是明码标价是规矩,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你没必要……”

      话还没说完,裴容清讥诮地嗤笑一声:“规矩?军法里有这条规矩吗?”

      张敬祥瞬间噤声,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强装镇定地说:“郎君的意思我不明白,恳请郎君明示。”

      裴容清闻言笑了一声,那笑容明明温和,眼神却冷得像冰。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动作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张敬祥见状,下意识地想爬起来逃跑。裴容清看出他的意图,手腕一翻,又是一枚石子飞出,擦着他的脸飞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他瞬间僵住,再也不敢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裴容清步步逼近。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张敬祥在心里狂骂这个疯子,脑子飞速运转,试图搞清楚现在的状况。眼前这个神秘男人名叫裴容清,两个多月前,这个男人通过索延昭的关系找到他,想帮一个女犯脱罪籍,这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虽然张家和索家素来不和,他本人也一直看不惯索延昭,但是他向来欺软怕硬,不敢轻易得罪敦煌索家,所以他并没有刻意刁难这个男人,只是按往常的惯例,找他要了八十吊钱的酬劳。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竟然拿不出这么多钱。

      张敬祥在官场里混了那么多年,当然能看出这个男人绝不简单,就算穿着粗布麻衣,举手投足间也是世家大族才能培养出的礼仪风范。虽然他对这个男人的来历生出狐疑,但是他在龙勒府里舒服日子过太久了,自恃是朝廷钦点的六品司马,根本没把一个布衣百姓放在眼里。听说裴容清拿不出这么多钱,便指点他去曹家借债。

      这其中当然有猫腻,他和曹家早就串通好了,他不仅能得到裴容清借来的八十吊,还能和曹家平分借债的高额息钱。他和曹家这套把戏,早在他还在寿昌城的时候,就开始玩了,这些年不知道捞了多少油水,害了多少百姓倾家荡产,甚至将他们逼上绝路。

      谁曾想会有阴沟里翻出的一天?

      张敬祥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书生竟然有如此本事,竟敢夜闯进军营,只收了八十吊钱就惹出这么大麻烦!他真是悔不当初!

      正当他懊悔不已时,裴容清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双手环胸,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张司马不必紧张,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如果不是张司马法外开恩,我怎么能那么轻松救出我娘子?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呢。”

      张敬祥的冷汗刷得流了满背,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敢当、不敢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举手之劳而已……”

      “张司马太客气了。”裴容清俯身,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请张司马再发发善心,帮我个小忙。”

      张敬祥心里升起强烈的不祥预感,声音发涩,结结巴巴地问:“什么、什么忙?”

      裴容清的笑容不变,微笑着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我想要张郎将的鱼符。”

      张敬祥吓得瞬间失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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