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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龙勒府(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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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烛火跳动,分明是柔和的暖光,落在张敬祥眼里却透着森森寒意。裴容清站在光影交错处,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在他看来就像青面獠牙的索命恶鬼。
他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硬着头皮挤出个难看的笑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郎、郎君真会说笑……那鱼符是张郎将调兵的信物,何等金贵,我区区一个司马,怎么可能有?”
裴容清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满不在乎地说:“这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我只要鱼符。”
张敬祥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丧气说:“郎君未免有点太不讲道理了……”
“道理?”裴容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忍俊不禁地打趣道:“想不到张司马也有跟人讲道理的一天。”
这话像一把尖刀,精准戳中了张敬祥的痛处,他被噎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又瞬间变得惨白,焦急地说:“可是!你就算逼死我,我也不可能拿到鱼符啊!”
“当真吗?”裴容清挑起眉梢,拖长的尾音带着几分戏谑。他忽然向前逼近一步,张敬祥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地往帐外逃。裴容清无奈地摇摇头,抬脚踩在他小腿上,又逼出他一声惨叫。
张敬祥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语无伦次的求饶:“疼疼疼——!大人饶命!我错了!饶了我吧!我我给你、鱼符!我给你!”
裴容清冷淡地勾起唇角,姗姗松开差点把他踩骨折的脚,居高临下的眼神格外轻蔑,“你瞧,这不是能做到吗?”
张敬祥疼得浑身抽搐,一边擦着满头满脸的冷汗,一边慌忙点头。裴容清蹲下身,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衣袖上的褶皱,平淡地说:“张敬臣离营公干不会随身带着鱼符,必定是收在他的中军帐内。你只需对帐外守卫说奉了郎将口谕,取一物应急,以你的身份,他们不敢阻拦。” 他顿了顿,冷冰冰地抬眼看向张敬祥,满含警告意味,“你能做到,对吧?”
“能能能!” 张敬祥忙不迭地点头,心中对这个男人的畏惧又深了一层,这人不仅身手了得,还对军中事务了如指掌,到底是什么来头?!
目的既然达到了,裴容清懒得再与他虚与委蛇,绕开他往帐外走,淡淡地吩咐道:“拿到鱼符之后,去找索延昭。”
“你不是要鱼符吗?”张敬祥纳闷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理解他为什么在达成目的后又离开,他狐疑地反复琢磨裴容清的话,猛然惊得跳了起来,失声大叫:“难道突厥夜袭是真的?!”
裴容清掀起毛毡帘布的手顿了一下,冷淡地含笑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张敬祥呆愣在原地,张敬祥呆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翩然消失在夜色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裴容清最后那个眼神,分明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月黑风高,敦煌城被浓重的夜色浸染,城墙之上燃起的火把,在风沙中摇曳出猩红光晕,将夯土城墙的轮廓映得愈发沉厚。城墙高达三丈,顶部宽两丈有余,雉堞林立,每个垛口后都站着弓手,弓弦半拉,箭矢搭在弦上,紧张地注意着城外的风吹草动。巡逻兵沿着城墙马道往返穿梭,步伐急促却沉稳,腰间佩刀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手中长矛的铁尖在火把下闪着寒芒。
厚重的城门紧闭,士兵们手持长柄撞门锤守在门后。城门上方的城楼里,火把照亮了堆放在角落的滚石、擂木和油浸的柴草,随时可推下抵御攻城。城墙根部的壕沟灌满了碎石,沟沿插着密密麻麻的尖木桩,在夜色中像一排暗刺。整座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准备着抵御外敌的入侵。
城楼中央的帅旗下,几名军官站在火把最集中的地方,目光扫视着城墙各处,不时低声交流几句。索延昭站在人群边缘,面色凝重,目光如鹰隼般扫向城外漆黑的戈壁。
“情况怎么样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他吓了一跳,惊讶地扭头,发现一个身着轻便的皮甲、脸上蒙着薄巾的士兵不知何时来到他身侧,同他并肩望着远处危机四伏的大漠。
“你什么时候来的?”索延昭低声惊呼,他第一次见裴容清这副打扮,忍不住好奇地调侃:“这身衣服哪来的?还挺合身。”
裴容清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这样不会太显眼。”
你突然出现在这里已经很显眼了,索延昭暗自嘀咕,不过现在所有人紧绷着弦,注意力全在城外,倒真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他不再废话,一五一十地向裴容清汇报了情况。
“张敬祥把郎将的鱼符送来了,现在传令兵已经通报全军了,龙勒府和豆卢军具已集结完毕,在各处城墙布防,大黄府和上镇的军队正在赶来的路上,只是……”索延昭面露难色,显然是遇到了棘手的事。
“怎么了?”裴容清皱眉追问。
索延昭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说:“只是战争爆发的突然,上次守城消耗了太多粮草,现在还没有来得及补充,如果突厥军围城的话……”
“不会的。”裴容清断然否定,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突厥人轻装疾行就是为了搞奇袭,一击不中就会撤军了。”
索延昭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想追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还不等他开口,裴容清忽然蹙起眉头,语气骤然变得严肃又急促:“来了!”
“什么?”
索延昭疑惑地抬头望去,看到戈壁尽头泛起一片模糊的黑影,他瞳孔骤缩,扬起手中的令旗,嘶吼声划破夜空:“敌袭!敌袭!突厥先锋至!”
话音未落,巡逻守卫迅速集结到马道两侧,手持长矛形成人墙,信号烽火依次亮起,在城楼上划出一道道刺眼的红光。城楼内的参军见状,立刻吹响号角,“呜呜”的角声低沉而急促,穿透力极强。
军官们挥舞着红色令旗,高声传令:“各段守军就位!马面弩手瞄准前沿,雉堞弓手搭箭待命!”令旗翻飞间,口令沿着城墙快速传递,“敌袭戒备!严守射孔!”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马蹄声顺着夜风传来,越来越清晰,突厥先锋骑兵逐渐逼近护城壕,马蹄扬起的沙尘在火光下漫天飞舞。城墙上的火把被夜风刮得剧烈晃动,光影在士兵们脸上跳跃,每个人的身体都紧绷着。
今夜注定是一场恶战。
急促的梆子声与号角声划破寂静的夜幕,夜风挟着远处的声响吹进营户区,涂妙真被声音吵醒,睡眼朦胧地爬起来,透过窗纸隐约瞧见远处闪动的火光。她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地高声呼喊裴容清的名字,漆黑的屋内回荡着她焦急的喊声,却无人应答。
“裴郎君?”
涂妙真茫然地唤了一声,心里骤然升起不详的预感,赶忙掀开被子下床,抹黑找到火折子,不熟练地用力吹了好几下,才勉强吹出一点微弱的火星,借着这点光,她跌跌撞撞地摸到桌案上的烛台,将蜡烛点燃。昏黄的烛火照亮了屋内陈设,却照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端起烛台,脚步匆匆地往西侧间跑去,出乎意料的,西侧间空无一人。
裴郎君去哪儿了?
涂妙真呆愣在原地,很快又急匆匆地回到起居小厅,打开门栓冲了出去。此时她完全被担忧冲昏了头脑,甚至没注意到门栓是从屋里插上的。
院子里静得可怕,值夜的仆人都不见了,涂妙真骤然陷入莫大的恐慌之中,仿佛误闯了什么恐怖游戏,一觉醒来所有人都不见了。
冷汗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淌,正在这时,一个仆人匆匆忙忙地从后院跑出来,怀里抱着个布包。
“等等!”涂妙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喊住她,“你要去哪里?”
那是个年轻姑娘,看到涂妙真赶忙停住脚步,福身行礼道:“回娘子的话,奴家要去给沈娘子送东西。”
“去哪里送?”涂妙真纳闷不已,不解问道:“院子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那姑娘脸色露出忧虑的神色,叹了口气说:“突厥人又打过来了,沈娘子去了副郎将家里打听情况,仆人们有的跟了过去,有的在外面守着……唉,让娘子受惊了,还请娘子谅解。”
“没事没事!”涂妙真连忙摆了摆手,心中还在消化她的话,突厥打过来的消息像块巨石砸进她心里,这是她第一次离战争那么近,看到城墙上燃起的烽火,她顿时心乱如麻,惊惧不安地问:“你知道我家郎君在哪里吗?”
姑娘茫然地说:“不知道啊……郎君不在房间里吗?”
涂妙真心里一沉,摇曳的烛火映得她脸色发白,她打发走了小姑娘,继续在院子里寻找裴容清的踪影,却到处都找不到。
偌大的庭院空荡荡的,树枝在黑夜里好似森森鬼影,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角声和呐喊声,涂妙真茫然地望着战火映红的半边天空,心中说不出的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