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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魂穿敦煌(二) ...

  •   夜深果然下起雨,阴云遮蔽了月亮,天地间黯然无光。秋雨萧瑟缠绵,一阵阵秋风吹得离人心碎,涂妙真倚在床头,怅然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她本就没什么睡意,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于是提高了声音道:“进来吧!”

      门轴吱呀一声轻响,裴容清推门进来,头上带着顶草笠,怀里抱着大团油布罩着的东西。雨水沿着笠檐往下滴,在地面晕开淡淡的水痕。

      他那身单薄的粗布衣裳被雨淋湿了很多,嘴唇冻得发青,却仍朝着她弯了弯嘴角,微笑道:“夜里雨凉,我来送床被子,多有叨扰,还望娘子莫怪。”

      他摘下草笠靠墙放好,揭下怀里的油布,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被,青蓝色麻布被面,边角绣着几簇淡白的梨花,显然是平时舍不得用的。

      涂妙真赶忙起身接过,看到他冻得发僵的手指,心里很不是滋味,感动又愧疚地说:“真是麻烦你了,这么大的雨还特意跑一趟。”

      “娘子不必客气。”裴容清走上前,帮着她一起铺床。

      整理好床铺,裴容清提着手里的油灯,挨个检查了房间的窗户,确认没有漏风的地方才放下心。他重新拿起墙角的草笠戴上,“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夜里别着凉。”

      “等等!”涂妙真喊住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还有那身湿冷的衣服,迟疑地说:“雨还没停,你也……注意保暖。”

      裴容清顿住脚步,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倏地笑起来,一对梨涡在颊边若隐若现,皎若秋月美不胜收。

      白天睡得太多了,涂妙真本以为自己会失眠,但是这具身体过于虚弱,她倚着墙听了会儿雨声,没多时就沉沉睡去。梦里她来到涂娘子记忆中的江南水乡,随着她辗转千里,从纸醉金迷的秦淮河畔跋涉到黄沙戈壁。

      在这场冗长又混乱的梦里,她亲身度过了这个女人跌宕起伏的一生,醒来时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涂娘子临终前的哀伤仿佛江南的绵绵细雨,萦绕在她的心间,久久不散。

      涂妙真望着房梁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天光大亮,才恍然回神。她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迈出房门。

      东厢房的门半掩着,正是涂妙真昨夜误闯的那间。她想起那满屋子的菩萨像,心里的好奇又涌了上来,兴致勃勃地推门进去。

      屋内是简易的工坊,靠墙的木架上摆着几尊半成的菩萨像,有的刚塑出眉眼轮廓,有的已覆上素白底色。屋中央的木桌铺着粗布,上面摆着十来个碟子,碟中盛着各色颜料,色浆泛着温润的光泽。

      厢房内,裴容清正在给泥胚上色,听到脚步声,他放下画笔回头笑道:“娘子,你怎么来了?”

      “出来看看。”涂妙真随口答道,在他身边找了个蒲团坐下,好奇观摩彩塑的制作。

      裴容清在勾勒菩萨的眉毛,他拿笔的手很稳,笔触细腻轻盈,素面的菩萨经他之手逐渐焕发出神采。

      涂妙真感叹着造物的神奇,目光却更多地停驻在了裴容清的身上——这位涂娘子名义上的丈夫。

      边塞需要修建防御工事对抗突厥,涂娘子被发配到军营里修筑城墙,每天都要从事极为繁重的劳作。她本就是身娇体弱的大小姐,又在流放途中染上风寒,很快就一病不起。都使担心她病死会传染瘟疫,准备把她赶进荒漠自生自灭。

      她本该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去,如同雪融化于水,不留一点痕迹。但不幸中的万幸,裴容清听说她是恩人之女,好心将她送到了医馆。

      涂娘子是戴罪之身,裴容清为了救她,向都使谎称俩人早有婚约。根据当时的律法,既醮之妇,勿需从父母之诛,所以他花重金贿赂军官,将涂娘子改到了自家的户籍上。

      虽然他靠着婚姻帮涂娘子逃过了徭役,但此时的涂娘子已经很虚弱了。她在医馆里住了一个多月,大部分时候都昏昏沉沉的,直到涂妙真穿来的前几天,病情才有所好转,从医馆搬到了裴容清的家里,结果昨夜忽然发起高烧。

      如今想来,所谓的病情好转,恐怕只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这个十八岁的少女终究没有熬过这个春天。

      裴容清在这段记忆里的存在很模糊,他与涂娘子虽然结为了夫妻,但是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能给与的回应寥寥,在这两个月里,他们俩几乎没有实质性的交流。

      因为他俩对彼此都没什么了解,所以涂妙真才能放心地鸠占鹊巢,不用担心被裴容清看出什么端倪,毕竟这个漂亮的小子看起来真的很聪明。

      现在这个漂亮小子正专注于为菩萨描眉画黛。

      涂妙真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好奇地问:“这些是要卖的吗?”

      “对。”裴容清换了胭脂红点唇色,间隙里抬头含笑看了涂妙真一眼,“新做的这批是金兰邑订的,旁边那批是僧侣赞助的。”

      “金兰邑是……?”

      “附近最出名的女人社,敦煌郡十分流行结社,社邑遍及城乡。”裴容清似乎想到了什么,停笔朝她笑道:“金兰邑的社官们都非常好,等你身体好些了也可以加入她们,多些互相帮衬的朋友总是好的。”

      “社官也是女人吗?”涂妙真眼睛亮了。

      裴容清见到她孩子气的反应,觉得有趣,笑着点头:“当然,这是女人们自发结成的私社,自然是女人当家。”

      涂妙真激动起来,穿越之前她对古代女子的了解,总是跳脱不了封建礼教的刻板印象。虽然她从那些华美磅礴的纹饰绣样里,常能窥见这些女子们瑰丽的精神世界,但是她从来没想过,原来还有这样的时期,女人自发地结社,互帮互助,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肆意生长。

      黑色的墨笔勾勒出细长的眼尾,一双似喜非喜的眼睛跃然眼前。这样的一双凤目,曾在昨夜昏暗的光线下透出嘲弄众生的妖异诡谲,而如今在阳光里,它竟然显得雍容华贵,满目慈悲。

      涂妙真惊异于他的手艺,赞叹连连。裴容清被她夸得耳尖通红,羞赧地错开视线。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涂妙真打量着房间里大小不一的菩萨造像。

      “大部分都是。”裴容清指了指角落里那些有些陈旧的精致小像,“那些是我师傅做的,是一队胡商在两年前的秋天预定的,本该在来年春天交货,但是那队胡商却再也没出现过,这批彩塑也就留到了现在。”

      涂妙真拿起其中一个小佛像仔细端详,忍不住问:“既然对方已经失约了,为什么还要留着,不能卖了吗?”

      裴容清瞥向她手中的佛像,无奈道:“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现在很难卖得上价。”

      不值钱?

      涂妙真疑惑不解,追问道:“你们手艺这么好,怎么能说它们不值钱呢?”

      裴容清低头调色,漫不经心地答道:“手艺再好,也是红柳枝和泥沙做的。据说遥远的拂菻有无数能工巧匠,他们拥有高超的雕塑技艺。菩萨彩塑或许新奇,但远不值得商人们为此卖命。三年前明皇帝遇弑,天下大乱,唐王无力控制西域地区,突厥趁势占据了主要商路。现在商队只能绕路,翻越阿尔金山从南入关。这一路千难万险,现在他们只想要最紧俏的商品。”

      拂菻,一个很陌生的发音。根据他的描述,应该是欧洲的某个国家。刚才他口中提到的明皇帝,就是大名鼎鼎的隋炀帝杨广,唐王则是指已经登基的唐朝开国皇帝李渊。

      涂家是唐王的部下,在政治斗争中站错了队惨遭流放。涂娘子作为涂家长房嫡女,对朝局颇有些了解。明皇帝是杨广最初的追谥,后来李渊登基,把他的谥号改成了炀皇帝。可能是西北信息传递比较滞后,所以裴容清仍然称呼杨广为明皇帝,称呼李渊为唐王而非皇帝。

      目前看来,现在正处在隋唐交替之际,那么这时候盘踞欧洲的应该是——拜占庭?

      涂妙真胡思乱想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双眼放光,兴奋地盯着裴容清,“你刚才说他们只要最紧俏的商品,什么商品?!”

      裴容清被她吓了一下,无辜地说:“当然是丝绸、茶叶和瓷器。”

      果真如此!

      猜测被证实,涂妙真心里抑制不住地激动。唐朝是丝绸贸易的鼎盛时代,丝绸在古代堪称奢侈品,凭她这身家传手艺,随便找个纺织厂做工,赚的钱就够养活一家人了。

      终于可以摆脱这种苦日子了。

      涂妙真乐滋滋地追问起丝绸的市场行情。

      “市场行情……?”裴容清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显然对这个陌生词汇十分困惑。他疑惑地歪了下头,眼底满是不解:“这是何意?”

      “呃……”涂妙真心头一紧,才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了现代词汇。她紧张得脸颊发烫,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就是……呃、我是想问,它的那个……价格如何,在市面上好不好流通?”

      裴容清恍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在中原乱起来之后,商路受阻,流通到西北的丝绸就越来越少了。如今一匹最普通的素绢都能卖到八百文,锦更是飙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天价,但即便如此,还是供不应求。”

      涂妙真听得眼睛都亮了,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在现代的时候,她每天绞尽脑汁想要振兴涂家锦业,没想到穿越到唐朝的西北大漠,反而迎来了事业的第二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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