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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魂穿敦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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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涂妙真从宿醉里悠悠转醒,强烈的阳光晒得她睁不开眼,被酒精荼毒过的大脑疼得快要裂开。她扶着脑袋慢吞吞地坐了起来,不禁在心里痛骂水月寺的灵犀。
这死尼姑,这么能喝,还妄谈什么佛法?还俗得了!
涂妙真痛不欲生地揉了揉额角,视野逐渐清晰起来,可是眼前的景象却分外陌生。既不是她自己的房间,也不像水月寺的寮房,反而十分破旧,像乡下的老土房。
我被拐卖了?
涂妙真吓出了一身冷汗,暗自大骂喝酒误事。这时,一张极其俊俏的帅脸突然凑了过来,惊喜地说:“娘子,你醒了!”
还不等涂妙真反应,两个娃娃跟着扑到了她身上,兴高采烈地大喊:“阿娘!你终于醒啦!”
涂妙真大惊失色,慌忙把她俩推开,惊恐万分地心想:完了!真被拐卖了!
男子看她脸色不好,赶忙拎起两个小女孩,一手一个揽到怀里,示意俩人噤声。
房间里安静下来,可是涂妙真的晕眩却愈发严重,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堆影像,一会儿是江南水乡的亭台楼阁,一会儿是西北边塞的漫天黄沙。
无数记忆纷至沓来,涂妙真被折磨得头痛欲裂,抱着头半晌才缓过神来。她精神恍惚地抬起头,意识到自己好像穿越了,穿到了一千四百年前的大唐初年。
她看向旁边站着的父女三人,认出了那个面容俊俏的年轻男子叫裴容清,是这具身体的丈夫,而那两个孩子,是裴容清收养的女儿。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涂妙真,本是位富商家的千金,家里获罪后被流放到河西敦煌。她的家人都死在流放途中,只有她侥幸保住性命。俗话说麻绳单挑细处断,噩运专挑苦命人。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涂娘子,很快就在繁重的徭役中染上重病。
在濒死之际,她遇到了裴容清——也就是眼前这位帅哥。
裴容清早年受过涂家的恩惠,为帮她免除徭役,就与她假做夫妻,花钱托关系帮她脱了罪籍,又四处奔波为她求医,不仅把家里能变卖的家产都变卖了,还欠了累累外债。
昨夜涂妙真病情反复,高烧不退,才让这家人这么担忧。
涂妙真脑袋乱哄哄的,沉默了半天,用干涩沙哑的嗓音问道:“有吃的吗?”
穿越夺舍的事情先放一边吧,她是真的有点饿了。
那年轻男子笑起来,连连点头道:“有,我给娘子熬了粥,在锅里温着呢!我去给你盛来。”
可能是怕孩子吵到她休息,他把俩小姑娘一起牵了出去。
热闹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涂妙真发了会儿呆,然后痛苦地把脸埋进手掌里,不愿面对无常的命运。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她可真是倒霉到家了!
两年前她的祖母亡故,她正式接手了家里的丝绸生意,但是在工业化浪潮的冲击下,传统工艺的生存举步维艰。虽然名声很响,但是终归已经没落,就像戏曲、珠算、书法一样,它们曾经是百姓生活的一部分,现在却被剥离出来,束之高阁。
失去了群众土壤的滋养,再美的云霞也会逐渐黯淡。
想当年秦淮两岸织机数万,涂家在此发迹,后来几经沉浮,终究难逃凋敝的命运。
涂妙真为了重振家业伤透脑筋,屡屡碰壁后,她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南京,回到山里的祖宅潜心研究丝织技艺。从小跟她一块长大的灵犀为了安慰她,常常偷溜下山找她喝酒。
谁知喝酒还能喝出这种事故来,果真是穿肠毒药。
属于原身的记忆又涌了出来,纷纷扰扰,如雾里看花。可能宿醉的劲儿还没过,涂妙真又开始头晕,看什么都重影。
涂妙真叹了口气,算了,事到如今,先睡觉吧!
她卷起被子,再次倒头睡去。
“娘子,粥来了。”
裴容清端着碗推开门,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居然又睡着了,不免失笑。他将菜粥放到桌上,走过去帮她掖好被角。
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皱着,不时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裴容清担忧地望着她虚弱苍白的脸,缓缓叹了口气,再抬头,发现两个小姑娘正在分喝那碗菜粥。
“摩诃!般若!”
裴容清低声喝止,小孩们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般若抱着碗往姐姐摩诃身后躲,只探出个小脑袋,谨慎地窥探他的脸色,分外惹人怜爱。
“唉,喝吧。”裴容清看得哭笑不得,无奈地摇头道:“动静小点,别吵醒涂娘子。”
他看着姐妹俩开心的表情,心里颇为苦涩。自从通往西域的商路被突厥控制后,来往的商队大幅减少,整个春三月,只有寥寥十几支驼队,生意愈发难做。如今为给涂娘子治病,不仅掏空了家底,还欠了大笔外债,他倒没什么,只是苦了两个孩子。
裴容清揉了揉般若的脑袋,悄声对她俩说:“走吧,我们去市集逛逛。”
傍晚时分,苍茫的天穹呈现出极深冷的藏蓝色,邈远而广袤。萧瑟的北风吹过玉门关,在敦煌郡里久久盘桓,预示着风雨欲来。
涂妙真从混乱无序的梦里醒来,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床边放着一盏油灯,是裴容清特意为她留的。微弱灯光照亮了简陋的土房,房间里只有她睡觉的土炕和一副桌凳。
她随手翻了翻身下的草席,发现下面铺的居然是干稻草。西北苦寒之地,这个家里竟然连像样的御寒被褥都没有,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涂妙真绝望地叹了口气,端着油灯走出房门,打算找点吃的。
敦煌昼夜温差很大,涂妙真刚踏出房门就冷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拉紧身上的麻布衣衫。洗过太多次的布料旧得褪色,关节处打着补丁,好在还算厚实。
小院里静悄悄的,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涂妙真四处转了转,随手推开其中一扇,门吱呀一声开了。房内竟然摆满了姿态各异的菩萨彩塑,那一张张栩栩如生的脸,齐刷刷地看着涂妙真,看得她汗毛直立。
朦胧的烛火中,菩萨狭长的凤目似笑非笑地半睁着,竟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涂妙真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地回头,发现裴容清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背后,正含笑望着自己。
涂妙真吓得冷汗直冒,心有余悸地想:这人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她惊疑不定地打量裴容清,单薄的衣衫勾勒出高挑瘦削的身形,一副朴素到寒酸的书生打扮,看起来温雅文弱,不像有什么危险的样子。
可能是自己刚才走神了吧,涂妙真不安地心想。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裴容清笑眯眯地说:“晚饭做好了,我正在找你呢。”
他提着盏装了防风罩的煤油灯,昏黄灯光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美无俦,秀面如冠玉,朱唇若涂丹,一双多情凤目勾魂摄魄,乍看之下竟与那泥塑菩萨有几分肖似,说不出的妖异诡谲。
一阵风倏忽掠过,吹灭了烛台的灯芯,房间骤然一暗,只剩下裴容清的那盏灯还在燃烧。
这可真够吓人的。
涂妙真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无数恐怖的民间故事,有瞬间怀疑自己仍在梦中。不过这男人漂亮近乎妖,若真是艳鬼,倒也不亏了她。
“要下雨了。”裴容清忧虑地看了眼天色,招呼了一声,领着她往厨房走去。
北风呼啸卷起黄沙,他的身影在风中格外单薄,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文弱书生走路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厨房里黑漆漆的,裴容清将油灯放在桌上,照亮了方桌。涂妙真握着勺子,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菜粥,绿油油的野菜看得人食欲全无。
唉……
明明前几天她还在夜市吃麻辣小龙虾。
生活水平的断崖式下跌令涂妙真倍感心酸,但是裴容清连这样寒碜的菜粥都没有,只能啃又冷又硬的干粮。他咀嚼得很慢,看得出很难下咽,时不时还要喝口水送一下。
陶碗里的粥呈浅褐色,飘着切碎的野菜叶和两颗红枣,煮得烂熟的野菜毫无味道,粥里打了蛋花,但是因为只放了一点粗盐调味,所以口感很差。粥里放的不是白米,而是糜子磨成粉煮的,颗粒粗糙,咽下去时还带着点涩味。
涂妙真哀怨地捧着碗,努力咽下难喝的菜粥。
鬼知道这样的苦日子还要过多久。
吃完饭,裴容清去炉子上取来了煎好的汤药。
涂妙真望着黑漆漆的药汁,背脊一阵发凉。她小时候胃不好,被祖母逼着喝中药调理,那滋味真是人生阴影。第一次喝的时候,她差点连胆汁都吐出来。
裴容清见她满脸抗拒,像只炸毛的猫,忍俊不禁道:“放心吧娘子,你今天不用喝药。大夫说你的病有了起色,不宜再用猛药,正给你配新方子呢。”
涂妙真瞬间松了口气,刚想问药的用途,就见裴容清端起碗,面不改色地喝完了,甚至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不苦吗……?”涂妙真心惊胆战地问。
裴容清愣了一下,微微摇头:“习惯就好。”
这种味道要多久才能习惯?
涂妙真顿时心生怜惜,小心翼翼地问:“你的身体不太好吗?”
裴容清无奈地说:“以前留下的顽疾,不太好根治。”
涂妙真忧愁起来,原来还是个药罐子,怪不得看着那么弱不禁风,走路都轻飘飘的,真是红颜薄命。
就这样的家庭条件,如果不赶紧想办法赚钱,恐怕真的有饿死的风险。
说起来——
涂妙真疑惑地四处看了看,“姑娘们呢?”
她问的姑娘是裴容清的养女,就是白天喊她阿娘的两个小姑娘。
裴容清答道:“她俩眼馋市集上的香豆卷,吃饱了才回来的,现在闹腾累了,都睡下了。”
涂妙真有些好奇香豆卷是什么,但又不敢多问,她现在的记忆很零碎,生怕说多了露馅。
裴容清看到她纠结的表情,笑出声来:“娘子若是好奇,下次捎一个给你尝尝。你来西北不久,应该还没见过。”
涂妙真被他戳穿心事,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忙低头吃饭。对面再次传来一声温柔的轻笑,听得涂妙真耳尖发红。
虽然这白送的药罐子老公穷是穷了点,但是又漂亮又温柔,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吃完了饭,裴容清很自然地收拾起碗筷,涂妙真想帮忙,却被拦了下来。裴容清朝她笑了笑,说:“我来就好,娘子的病得好好养着,快回房间去吧,一会儿天要下雨了。”
涂妙真拗不过他,只好点点头,看着他出去打水洗碗。月亮从乌云后露出一角,皎洁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纤长,如玉般精致的侧脸美得不似凡人。
我果然是在做梦吧?
涂妙真无力地揉了揉额角,那种匪夷所思如同身在梦境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恍惚地回了刚才的房间,拥着被子发呆。
昨天她还在恒温空调房里玩手机,今天就被流放到了穷乡僻壤,不仅莫名其妙多了个老公,还家徒四壁负债累累,想到一片黑暗的未来,涂妙真甚至想一头撞死重穿回去。
不过想归想,万一没穿回去,而是真死了呢?
她忧愁地叹了口气,无比落寞地想:要是有点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