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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鸣沙县(六) ...

  •   狂风裹着沙石在屋外嘶吼了一宿,涂妙真夜里睡得不算安稳,昏沉中总似听见沙石拍窗的声响,直到阳光透过窗纸的缝隙漏进屋内,才缓缓睁开眼。

      昨夜,她和裴容清画图纸到凌晨,又被狂风吵得没睡好,她醒来时脸色很差,眼底有着厚重的黑眼圈。此时屋里已经没人了,外面院子传来清脆的笑声。

      涂妙真披上衣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钉着两层加固木板的窗户。

      暖融融的晨光里浮着薄薄尘雾,西院墙塌了半边,三人在院子里忙活着砌墙。裴容清半蹲在墙根,手里握着瓦刀,将黄泥抹在砖上。般若蹲在地上搬散落的砖块,因为用力过猛,不小心栽倒在地上。她滚了满身黄沙,连鼻尖都沾了点土,活像只脏兮兮的小花猫。摩诃笑得前仰后合,在般若谴责的眼神里,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灰尘。

      涂妙真看着这温馨的一幕,也忍不住笑起来,可当裴容清抬手去搬砖时,衣袖扬起,露出袖肘处陈旧的补丁,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嘴角又耷拉下来。

      沙漠里昼夜温差很大,夜里寒风刺骨,白日又烈日灼人,可裴容清从始至终就这一件衣服,看得她心酸。

      裴容清敏锐地捕捉到背后的视线,抬头发现涂妙真醒了,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到窗下。他从怀里掏出颗用粗布巾裹着的几颗黄杏,隔着窗户递了过去,关切地问道:“夜里风大,没冻着吧?”

      黄杏饱满圆润,带着点晨露的潮气。涂妙真伸手接过一颗,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事……抱歉,又起晚了。”

      裴容清笑着摇摇头,他昨夜也睡得很晚,今天还起了大早,但是丝毫没有疲态,反而格外有精神。涂妙真迟钝地咬着杏子,神色带着没睡醒的呆滞,落在裴容清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可爱,他眼神柔和地垂眸望着她。忽然伸手撩起她垂落的发丝,轻柔地别到耳后。

      指尖划过耳际时,不经意蹭到涂妙真的脸颊,她瞬间就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

      “阿耶!”

      远处传来摩诃不满地喊声,她双手抱胸,不爽地眯起眼睛,“你到底还干不干活?”

      裴容清无奈地叹气,朝她俩摆了摆手,“我要给涂娘子热饭,你们俩先去玩吧!”

      般若的眼睛一亮,丢下抱在怀里的泥砖,拉着摩诃的手往外跑,脚步轻快地像出笼的雀鸟。摩诃被她拉着踉跄了两步,无奈地跟上,提醒道:“小心看路!”

      在穿越到这里之前,涂妙真一直认为自己是生活很随便的人,对饮食从来没什么讲究。她祖母信佛,恰好祖宅又挨着水月庵。她小时候经常跟着祖母去庵里小住,跟着尼姑们一起吃斋礼佛。

      尼姑庵里的生活清苦,只有粗茶淡饭,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口腹之欲早就被磨得很淡了,但是古代农村贫瘠的生活,让她意识到,自己以前还是太装了。

      素斋虽然清淡,但是炒菜会放菜籽油,熬汤会用香料调味,哪怕是最素的豆腐羹,都会添冬笋和香菇。现在倒好,她顿顿吃的不是野菜,就是粗粮,家里做饭连油都没有,甚至粗盐都放得很少,就更别说荤腥了。

      至于豆腐羹——其实他们现在连豆腐都买不起,就更不要妄想往里面放什么冬笋、香菇了。

      这日子过得,她都快营养不良了,怪不得古人平均寿命那么短,天天吃这种东西,那能活得长吗?!

      涂妙真耷拉着脑袋跟着裴容清进了厨房,却意外地闻到一股久违的香味。裴容清和姑娘们已经吃过了,给涂妙真留的饭在陶釜里,一直用小火温着。

      裴容清揭开陶釜的木盖,取出温热的粟米饭,饭粒裹着淡黄色蛋花,均匀撒着葱花。这是鸡子饭,和蛋炒饭很像,但鸡子饭是把鸡蛋打散,沿着锅的边缘淋到饭上,让蛋液均匀裹住米粒,然后焖煮,让蛋液熟透,与米粒融合。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饭香,涂妙真的眼睛亮了,使劲吸了吸鼻子,瞬间精神了几分,乐颠颠地坐在桌边等开饭。裴容清为她盛了一碗饭,又从旁边的竹篮里拿出一碟粟米糕,一起端到饭桌上。

      软糯的粟米糕搭配鸡子饭格外可口,蛋香在舌尖化开时,涂妙真幸福地眯起眼睛。

      裴容清坐在对面,看着涂妙真满足的模样,嘴角悄悄弯起,眼底盛满了温柔笑意,连阳光投在他脸上的阴影,都变得柔和起来。

      吃过饭,裴容清收拾好碗筷,回了东厢房做彩塑。涂妙真想起昨天在他房间歇脚时,发现麻被边缘破了好几个口子,便找他要了针线,想要帮忙缝补一下。

      涂妙真坐在窗边的土坑上,打开裴容清递来的针线盒,发现那是卷麻线,而不是现代常见的棉线。她指尖捻着粗糙的麻线,先是诧异了一会儿,但是凭借着对纺织史的熟稔,她很快便记起,唐朝时期棉花种植还未兴起,常用的衣料只有丝麻。

      蚕丝金贵,不是寻常百姓消费得起的,难怪她来这儿后,看到的所有布料都是麻布。

      她沉思了一会儿,取出针线,熟练地缝补起被子。被子原有的针脚很乱,歪歪扭扭的,有的地方还脱了线,露出里面蓬松的麻絮。她实在看不过眼,干脆找了把小剪刀,把旧针脚一点点拆了重新缝。

      涂妙真专注于手里的活,连窗外日头西斜都没察觉。

      临近傍晚,裴容清去灶台给她煎药,炉子离不开人,所以他守在炉边扇风,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昨天画的图纸,眼神里满是玩味。

      药味渐渐漫开,他端着煎好的药去找涂妙真,刚踏进东次间,就看见她坐在窗边缝衣服。乌黑的发丝凌乱蓬松,几缕碎发贴在颊边,江南水乡温养出的皮肤细腻娇嫩,与周遭粗粝的沙土格格不入,像幅素净的水墨。

      他饶有兴味地驻足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走近她身边,俯身微笑道:“娘子大病初愈,理应好好休息,怎么又做起活了?”

      涂妙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惊讶地抬头看着他,疑惑地心想,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裴容清笑眯眯地道歉,将药碗递过去,“先歇会儿吧,药刚煎好,趁热喝。”

      涂妙真望着碗里浓稠的药汁,药气直冲鼻腔,脸色顿时垮下来,蔫蔫地说:“马上就好……”她低头匆匆缝了十几针,咬断麻线,打了个结实的结收尾。

      缝好被子,她接过那碗汤药,努力做着心理建设。

      裴容清扫了眼被子,忽然皱起眉,发出一声疑惑的 “嗯?”

      “怎么了?” 涂妙真抬头。

      “娘子绣的纹样……”裴容清似乎不知如何形容,困惑地说:“好生奇特。”

      涂妙真纳闷地探头望去,发现自己竟在破口处顺手绣了只小狐狸。

      呃……

      不好意思,忘记这里是唐朝了。

      她苦笑着不知如何解释,只能默默低头喝药。难喝到令人反胃的药味留着舌尖,苦得涂妙真直皱眉,裴容清笑着往她嘴里塞了块糖。

      与现代添加剂加工出来的糖块不一样,这颗糖带着很浓郁的奶香。

      糖水在口腔里化开,冲散了苦味,涂妙真舔着口中的糖块,疑惑地心想:糖在古代很珍贵,熬制糖块又很麻烦,真不知道这块糖是哪来的。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裴容清,想起他时不时递给她的水果,心里迷惑不解,总觉得这个人不似看上去那么简单。

      裴容清低头研究着那个小狐狸纹样,似乎非常感兴趣。涂妙真忽然注意到,他腰间别着一卷草纸,正是昨天他们一起画的织机图纸。

      “你怎么带着这个?”涂妙真疑惑地指着图纸。

      “只是好奇,想多研究研究。”裴容清笑着说,展开给她看,“娘子画的纺机,比寻常的多了个踏杆,是能省力些吗?”

      涂妙真点点头,刚要解释踏杆的作用,可是想起巨额的欠款、胡商的急需,情绪又低落下来。她扭头望着窗外,天色灰扑扑的,远处传来令人不安的呼啸,她忧虑地感叹:“不知道狂风什么时候能停。”

      裴容清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试探性地问道:“娘子是想尽快把纺机做出来,好赶在胡商离开前织出丝绸?”

      涂妙真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点头道:“如果再拖下来,可能就要错过这次机会了。”

      她说的语焉不详,裴容清却意会了她的想法。他低头思索了片刻,指尖轻轻敲着图纸边缘,忽然开口道:“娘子若是着急用,我或许有个法子。”

      “真的?!”涂妙真骤然抬头,眼睛瞬间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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