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等栀 ...

  •   林禾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天刚亮透。她踩着巷口的青石板往栀子树走时,裤脚还沾着晨雾的湿意——那棵老栀子树就长在巷口的转角,今年开得比往年早,最顶端的枝桠上,一朵白花刚绽开,晨露滚在花瓣边缘,像刚落的碎星。她踮着脚摘下花,把录取通知书摊在石桌上,让栀子靠在烫金的校名旁,手机镜头凑得很近,连花瓣上细细的纹路都拍得清晰。

      编辑消息时,她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原本想写“姐姐,我考上了”,想了想又删掉,改成“咱们去年在露台说的美术学院,我考上啦”——她记得去年夏天,苏晴替她改数学错题时,曾指着志愿册上的美院说“禾禾肯定能考上,到时候咱们去看那里的画展”。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她摸了摸石桌上的栀子,花瓣还是软乎乎的,像苏晴以前揉她头发的手感。

      消息发出去的第三天傍晚,林禾正在阳台晒栀子花瓣,手机终于震了。不是文字,是张手绘的小图:纸是熟悉的米白色,边缘带着点浅黄的折痕,上面画着两朵并排的栀子——左边那朵花瓣旁,画了支小小的画笔,笔杆上写着“禾”;右边那朵旁边,是个星星形状的笑脸,嘴角翘得弯弯的,下面缀着一行极轻的字:“等你开学,给你寄新的颜料,就用你喜欢的钛白和鹅黄。”

      林禾把图片存进手机顶端的文件夹,文件夹名叫“晴的夏”,里面已经存了五十六张照片。最早一张是去年苏晴在小山村拍的栀子花海,照片里苏晴只露出半只手,捏着朵刚摘的栀子;最新的就是这张手绘,她放大了看,能看到铅笔划过的轻痕,像是苏晴画了好几遍才满意,连笑脸的弧度都改得更软了些。

      苏晴的消息总是零碎的,却都带着她的心思。有时是治疗间隙拍的晚霞,窗沿上摆着半杯温水,杯壁凝着水珠,配文只有“今天的云像你画的棉花糖”;有时是护士帮忙画的小太阳,苏晴用红笔在旁边补了个小小的栀子,说“护士姐姐说这个像你”;甚至是一张写着“今天喝了半碗粥”的便签照片,便签纸的角落,还画了个小小的猫咪头像——那是林禾以前画给苏晴的,苏晴存了大半年。

      林禾从不多问苏晴的病情,只把自己的日常拆成小片段发过去。画室里新认识的朋友会帮她占位置,她拍张堆满画具的桌子,说“以后有人陪我一起熬夜改画啦”;第一次画油画时,颜料沾得满手都是,她举着脏手拍了张照,配文“果然还是会把自己弄成小花猫”;周末去公园写生,遇到只橘猫蹭她的画纸,她拍了段猫咪舔爪子的视频,笑着说“像极了咱们以前在槐树下喂的那只,连偷糖吃的样子都一样”。

      大一那年夏天,林禾回老巷待了半个月。刚到家第二天,门就被轻轻敲了三下。她打开门,张阿姨提着个竹篮站在门口,篮子里堆着满当当的栀子,花瓣上还沾着湿凉的水汽:“晴丫头去年冬天就跟我交代,说你暑假肯定要回来,让我多给栀子树浇水,别等你回来花枯了。”

      林禾接过篮子时,指尖蹭过一片花瓣,软得像苏晴以前织的毛线手套。她突然想起苏晴便签里写的“没晒干就枯了的栀子”——去年苏晴在小山村晒的花瓣,最后没等到晒干就枯了,却还是用信封装好寄给了她,信封里还夹了张小纸条:“下次咱们一起在老巷晒,这里的太阳晒出来的花瓣,肯定留得住香。”

      那天下午,林禾把栀子花瓣摊在阳台的竹筛上,每天翻两次,晒到花瓣发脆却还留着白,才小心地装进牛皮纸信封——信封是她在老巷的文具店买的,和苏晴当年写夏信的一模一样,连封口的胶都带着点淡香。她还在信封里夹了张小画,画的是老巷的夕阳:槐树下摆着两张小竹椅,一张上放着半块橘子糖,另一张上搭着件米白色衬衫,那是苏晴常穿的款式。

      苏晴的消息渐渐勤了些。有次林禾熬夜改画,电脑屏幕亮到凌晨两点,PS里的油画草稿刚画到巷口的栀子树,右下角的时间跳成02:03时,手机突然震了。是苏晴的消息:“别熬夜,画具再好,也得有好眼睛才能用。”后面跟着个皱着眉的小猫表情——那是林禾以前画给苏晴的表情包,苏晴存了大半年。

      林禾赶紧关掉图层,回了句“马上睡”,手指刚碰到鼠标,又收到一条消息:“我最近能下床散步了,楼下花园也有栀子,才开了两朵,花瓣薄得像纸,哪有咱们巷口的厚实。”这次是语音,苏晴的声音比之前清透些,背景里能听到远处护士站的推车声,她的声音压得轻轻的,像怕吵到隔壁床的人。

      大二下学期,苏晴说要转去离老巷近一些的康复医院。林禾当时正在画室调色,手里的画笔“嗒”地砸在颜料盘里,钛白颜料溅到牛仔裤上,她没顾得上擦,手指飞快地点开购票软件——最近的一班高铁还有四十分钟发车。可就在选日期时,她的手指停住了:屏幕顶端弹出苏晴去年发的消息,是段语音,苏晴的声音带着点哑:“禾禾,别来找我,等我能摘下口罩,不用躲着咳嗽的时候,再好好抱你,好不好?”

      她攥着手机蹲在画架旁,牛仔裤上的颜料干了,硬邦邦地贴在腿上。犹豫了很久,她才慢慢打字:“那我周末可以去医院楼下的花园给你拍栀子吗?拍最白的那种,像咱们巷口的。”

      苏晴这次回复得很快,还是语音,背景里能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再等等,等我能摘下口罩跟你打招呼,不用靠在栏杆上喘气的时候,咱们再好好见——到时候我还想看看你画的新画。”

      今年夏天,林禾又回了老巷。她刚走到栀子树旁,就看见花丛角落里立着个小小的木牌。是老松木做的,边缘被磨得光滑,刻字的地方涂了点白漆,像栀子花瓣的颜色。张阿姨从巷口走过来,笑着说:“晴丫头去年就跟我念叨,说要给你做个木牌,怕你回来找不到咱们的栀子树——这字是她托木工师傅刻的,说要涂白漆,像你画里的栀子。”

      林禾蹲在木牌旁,指尖摸着“禾禾的栀子”四个字,漆还带着点温润的质感。她掏出手机,镜头先扫过满枝的白花,再慢慢移到木牌上,声音放得很轻,怕惊到落在花瓣上的蜜蜂:“姐姐你看,木牌上的字晒得有点浅了,我下次带颜料来补,就用你寄的鹅黄,像咱们以前在露台看到的夕阳色。”

      视频发出去还不到十分钟,手机就震了。是苏晴的语音,背景里能听到鸟鸣,她的声音比上次又清亮些,还带着点笑:“好啊,等我能走回巷口,咱们就搬张竹椅坐在槐树下,你画花,我给你拆今年的夏信——对了,我还攒了点桂花糖,是护士从家里带来的,到时候给你泡水喝,比咱们以前买的甜。”

      林禾把手机贴在耳边,反复听了五遍。她靠在槐树上,树皮的纹路蹭过后背,像苏晴以前替她揉肩膀的力度。风卷着栀子的香气掠过,拂过她的发梢,带着点甜意——她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小银链,那是苏晴在她高考前送的,上面挂着个小小的栀子吊坠,现在被体温焐得暖暖的。

      口袋里的手机还带着耳朵的温度,巷口的栀子树又冒了些新枝,最下面的那根枝桠,还是她和苏晴以前一起绑过秋千的,现在还留着淡淡的绳痕。林禾抬头看着满枝的白花,忽然觉得,等待好像也没那么漫长——就像栀子每年都会开,苏晴也一定会回来,陪她坐在槐树下,把没说够的话、没晒完的栀子、没拆的夏信,都慢慢补回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