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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等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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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禾大三开学那天,天刚蒙蒙亮就醒了。她蹲在宿舍书桌前,把苏晴寄来的颜料管一支支从旧画袋里取出来,再小心地放进新的帆布画袋——画袋是她特意选的米白色,侧面绣着朵小小的栀子,针脚是跟着教程学的,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每支颜料管都被她擦得发亮,苏晴手写的标签贴在管身中间,“画栀子的白”那支标签边角有点卷,是她之前反复摩挲留下的痕迹,标签上的“白”字末尾,还带着苏晴标志性的小弯钩,像极了她笑起来的嘴角。
 
 第一节油画课,老师在讲台上说“画心中的牵挂”时,林禾的笔尖已经蘸好了颜料。她调了小半盘钛白,又加了一点点鹅黄,用刮刀轻轻搅匀——苏晴以前教过她,“画带晨露的栀子,别用纯黑勾边,加一点灰蓝才软”。画布上先落下的是栀子树的树干,她特意把枝桠画得歪歪的,像巷口那棵长了十几年的老栀子,最粗的那根枝桠上,还留着当年她和苏晴绑秋千时磨出的浅痕。
 
 画到树下的陶瓷瓶时,她的笔尖顿了顿。瓶身是淡青色的,是苏晴在小山村买的粗陶瓶,当年苏晴寄给她时,里面还装着半袋晒干的桂花。她在瓶身上慢慢写“晴”字,横画写得有点歪,竖画末尾轻轻顿了下,和苏晴笔记本里的字迹一模一样——她练过很多次,就怕画不出那种熟悉的温度。
 
 画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了下,像只小虫子在挠。林禾的心跳瞬间快了半拍,慌忙放下画笔掏手机,指腹蹭到画袋上的栀子刺绣,还沾着点未干的颜料。屏幕亮起来,却是快递APP的推送:“您有一份来自离老巷只有两站路的康复医院的快递待签收”。她盯着“离老巷只有两站路”这几个字,指尖突然热了起来——苏晴之前说的“转去离老巷近一些的康复医院”,原来她一直记着要寄颜料的事,连快递都从离她这么近的地方发来。
 
 下课后,林禾抱着画袋一路跑向快递站,帆布带晃得颜料管在里面轻轻撞,发出细碎的“哒哒”声。取件时,快递员递来个浅棕色的木盒,比她的画板还沉些,盒面刻着简单的栀子花纹,摸起来带着木头的温凉。她坐在快递站门口的台阶上拆盒子,指甲抠开胶带时,闻到里面飘出淡淡的颜料香混着木香——盒盖内侧贴着张米白色便签,纸边有点毛糙,是苏晴常用的那种信纸,上面的字比平时轻些,大概是写的时候没力气:“之前说要给你寄带细闪的白,托护士跑了两家美术店才找到,画花瓣时蘸一点,像晨露落在上面会反光。”
 
 木盒里的十二支颜料码得整整齐齐,像排队的小士兵。“画夕阳的橙”那支标签上,还沾了点浅浅的墨渍,大概是苏晴写标签时不小心蹭到的;“画海面的蓝”那支,标签角落画了个小小的贝壳,是林禾以前画给苏晴的图案。林禾把颜料抱在怀里,木盒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像苏晴以前冬天替她暖手的温度——她突然想起大一那年收到的围巾,针脚也是这样有点笨拙,却每一针都裹着心意。她掏出手机,把颜料摆成圈围在画架旁,拍了张照片,配文:“姐姐,颜料收到了,细闪的白好漂亮,等我把画里的栀子补完,就发给你看。”
 
 消息发出去的第五天,林禾正在给画里的栀子花瓣加细闪,手机突然震了。是苏晴的语音,时长三十秒,她赶紧把手机贴在耳边,连呼吸都放轻了。背景里能听到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是首她听过的儿歌,苏晴以前在老巷的露台哼过。苏晴的声音比夏天时弱了些,尾音偶尔会飘,却裹着笑意:“颜料是护士帮我挑的,她不懂颜色,我跟她说‘要最亮的橙,像禾禾画的夕阳’。我上周能自己扶着栏杆走三步了,医生说再养阵子,说不定能试着不用吸氧机——对了,张阿姨昨天给我发消息,说你给栀子树浇了水,下次别浇太多,怕根烂了,那树跟你一样,经不起涝。”
 
 林禾反复听了五遍,连钢琴声里的错音都记了下来。她盯着画里空荡荡的角落,突然有了主意——她调了浅棕色的颜料,画了架小小的木质钢琴,琴键是黑白两色,白键上放着片晒干的栀子花瓣,花瓣的纹路和她去年寄给苏晴的一模一样。画完后,她踩着凳子把画挂在宿舍的墙中央,正对着床头,每天睡前都要开着小灯看一会儿,好像画里的栀子树下,苏晴正扶着钢琴,笑着跟她说“禾禾画得真好”。
 
 入冬的那天,林禾刚画完一幅巷口雪景,手机就弹出张阿姨的消息。是条语音,张阿姨的声音带着点喘,背景里能听到风声:“禾禾啊,巷口的栀子树落了最后一批叶子,我找了块蓝格子的塑料布裹在树干上——这布是晴丫头以前囤的,她说冬天风大,裹着能挡寒,我照着她以前的法子,在树根周围还盖了层干草。对了,昨天我去给晴丫头送炖菜,她还问起栀子树,说等雪化了想自己去浇次水呢。”
 
 林禾握着手机,指尖有点凉。她点开地图,搜了从学校到离老巷两站路的康复医院的路线,坐公交只要四十分钟。可手指刚要查医院附近的花店,突然想起苏晴上次语音里的咳嗽声——苏晴说“等能摘下口罩打招呼”,要是现在去了,说不定会让她因为没准备好而慌神。她盯着屏幕上“康复医院”的定位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关掉了页面,只给张阿姨转了两百块钱,附言:“张阿姨,麻烦您下次去医院时,帮我带句‘栀子树我会照看好’,再给姐姐带包她喜欢的橘子糖。”
 
 转年春天,林禾的《等夏》入选了学校的艺术展。颁奖那天,她特意穿了件浅白色的连衣裙,脖子上绕着苏晴织的米白色围巾——围巾有点起球,是她去年冬天总围的缘故,边角还留着她不小心勾到画架的小缺口。站在台上时,聚光灯落在她身上,她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声音有点发颤却很坚定:“这幅画叫《等夏》,画的是我和姐姐约定好要一起看的栀子树。树下面的陶瓷瓶,是姐姐送我的;钢琴上的栀子花瓣,是去年在老巷晒的——我们说好,等栀子花开,就一起回老巷浇水,一起拆夏日信。”
 
 台下的掌声响起来时,林禾的手机悄悄震了下。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归属地显示本市,内容只有一句话,标点都带着期待:“禾禾,画很好,护士帮我用平板看了直播,刚好赶上你发言。等栀子开,我就能出院去巷口找你了。”
 
 林禾攥着手机,指节有点发白,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屏幕上,晕开了“找你”两个字。她知道这一定是苏晴发来的,或许是她忍着难受,让护士帮忙编辑的;或许是她自己慢慢打字,每个字都费了力气——两站路的距离,却还在守着“摘下口罩见面”的约定,这份心意让她鼻尖发酸。她抬头望向窗外,教学楼前的柳树已经冒出了嫩绿色的新芽,枝条垂在风里,像极了巷口栀子树每年春天抽芽的样子。她飞快地回了条短信,指尖带着眼泪的湿意:“姐姐,我等你。等你出院,咱们先去给栀子树松松土,我还在画袋里装了新晒的栀子干,到时候一起泡杯茶,拆今年的夏日信。”
 
 那天傍晚,林禾绕到学校附近的花店。老板正在整理刚到的栀子,白色的花瓣沾着水汽,放在竹篮里像堆小小的雪。“这是今年第一批栀子,刚从本地花田运过来的。”老板笑着递过一束,林禾挑了三朵最饱满的,花瓣边缘没一点损伤,还带着淡淡的甜香——她想着,等下次张阿姨去医院,就把这栀子捎过去,让苏晴提前闻闻春天的味道。
 
 回到宿舍,她把栀子插进苏晴送的陶瓷瓶里——瓶身上的“晴”字被她擦得发亮,瓶底还留着去年装桂花的浅痕。她把瓶子放在画架旁,对着墙上的《等夏》轻声说:“姐姐,春天到了,两站路外的你,肯定也能闻到风里的花香吧?咱们的约定,很快就能实现了。”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刚抽芽的青草香,混着栀子的甜,吹得画纸轻轻晃了晃,像苏晴以前站在她身后,轻轻拍她肩膀的手,温柔又坚定——两站路的距离,不算远,她们都在等一个能好好拥抱的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