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月栖梧桐

11、余烬微光

　　化疗后的疲惫像潮水般裹着夏见青，她蜷在江叙白公寓的沙发里，指尖捏着一片快凉透的吐司。胃里的灼痛感还没散去，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着玻璃，把整个房间衬得愈发安静。手机突然在茶几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瞬间，“陆知乔”三个字像根细刺，猝不及防扎进她涣散的视线里。

　　她看着手机里许久没出现的名字，有点没反应过来，指尖慢吞吞划过屏幕，一段文字跳进眼里，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住——“见青，你爸妈出了车祸，医院刚说……没抢救过来。”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吐司从她无力的指缝间滑落，掉在地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可那行字却在她脑子里炸得嗡嗡作响。

　　她反复盯着“没抢救过来”这五个字，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原本苍白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连嘴唇都泛出青灰。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棉花，她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细碎的、像破风箱般的喘息，眼泪毫无征兆地砸在手机屏幕上，把陆知乔的名字晕成一片模糊的水痕。

　　她想起大学时和父母决裂的那天；想起去年春节，她在出租屋里看着朋友圈里别人的全家福，犹豫了半小时还是没敢拨通家里的电话；想起上个月，她在化疗间隙翻到母亲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句“天冷了，多穿点”，她却因为化疗后的烦躁，连回复都没回……这些画面像刀子一样，一下下割着她的心脏，那些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愧疚，此刻全都翻涌上来，堵得她快要窒息。

　　“我……我要去找陆知乔。”她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裹着眼泪。她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膝盖一软，重重撞在茶几边缘，可她顾不上疼，踉跄着去抓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衣服滑落在地，她蹲下去捡，手指却止不住地发抖，怎么也抓不住布料，只能任由眼泪砸在上面，晕开深色的印子。

　　江叙白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满地狼藉，夏见青蹲在地上，像只被折断翅膀的鸟，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蹲下身：“见青？怎么了？”她想扶她，却被夏见青猛地推开。

　　“我爸妈没了……”夏见青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泪水还在不断往下掉，“我要去找陆知乔，我们要回老家……”

　　江叙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知道夏见青和父母的关系，也知道那些年的决裂在她心里留下的疤。她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把到了嘴边的劝阻咽了回去，只是轻声说：“我送你过去。”

　　出租车在雨幕里穿行，夏见青靠在车窗上，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飞逝的街景。雨水模糊了玻璃，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可那些和父母有关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小时候父亲把她架在肩膀上逛庙会，母亲在厨房里给她煮爱吃的糖醋排骨，还有高考后，父母拿着她的录取通知书，笑着说“我们女儿真棒”……原来那些她以为早就忘记的温暖，一直都藏在心底最软的地方。

　　胃里的灼痛感越来越强烈，她捂住嘴，强忍着没吐出来，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到了陆知乔的公寓楼下，夏见青推开车门就往楼上跑。陆知乔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身上还穿着沾了些雨水的外套，看到夏见青，立刻迎上去：“见青，慢点，别摔了。”

　　夏见青扑进她怀里，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把脸埋在陆知乔的颈窝，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愧疚和恐惧都哭出来。“我还没跟他们道歉……我还没说我错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他们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当年不听他们的话，怪我这么多年不回家……”

　　陆知乔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她能感觉到夏见青的身体有多凉，能听到她的哭声里藏着多少绝望。“不怪你，”陆知乔的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叔叔阿姨从来没怪过你，你是他们最疼爱的女儿，他们怎么会怪你呢。”

　　她扶着夏见青走进屋里，把她按在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夏见青捧着杯子，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陆知乔在她身边坐下，拿出手机递过去：“机票我已经买好了，晚上十点的，直飞老家。我帮你收拾了几件黑衣服，放在包里了，你看看还需要带什么。”

　　夏见青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机票信息，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用了，就这样吧。”

　　飞机在夜色里穿行，夏见青靠在陆知乔的肩膀上，眼睛一直闭着，却没睡着。陆知乔的体温透过衣服传过来，让她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想起以前，每次坐飞机，她都会因为害怕而紧紧攥着陆知乔的手，陆知乔总会笑着说“别怕，有我呢”。那时候的她们，还不知道后来会走到这一步，不知道原来爱情里也会有背叛和伤害。

　　下了飞机，老家的天还没亮，空气里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陆知乔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夏见青的脖子上，又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别冻着了。”

　　灵堂设在老房子的客厅里，白色的挽联挂在墙上，父母的遗像摆在正中间，相框上蒙着一层薄布。夏见青走过去，脚步像灌了铅一样重。她伸出手，指尖碰到薄布的瞬间，又缩了回来——她怕，怕看到照片里父母的脸，怕那些未说出口的歉意再也没机会说出口。

　　陆知乔站在她身后，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去吧，跟叔叔阿姨说说话。”

　　夏见青深吸一口气，揭开了薄布。照片里的父母笑得温和，父亲的头发白了不少，母亲眼角的皱纹也深了，可他们的眼神里，还是她熟悉的温柔。她盯着照片看了几秒，突然跪了下去，膝盖砸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爸，妈……”她张了张嘴，声音哽咽，“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跟你们吵架，不该这么多年不回家……”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灵前的供桌上，把水果盘里的苹果都溅湿了。她想多说几句，可喉咙里像堵了东西，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趴在地上，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陆知乔蹲在她身边，把她揽进怀里，轻轻顺着她的后背。“别这样，见青，”她轻声说，“叔叔阿姨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他们不会怪你的。”

　　夏见青靠在陆知乔的怀里，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声音变得沙哑，才渐渐平静下来。她坐在蒲团上，眼神空洞地盯着父母的遗像，手里攥着母亲织的那条灰色围巾——那是母亲在她大学毕业时织的，她一直带在身边，却从来没敢拿出来过。

　　夜幕降临，灵堂里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声音。夏见青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陆知乔坐在她旁边，把一杯温好的牛奶递过去：“喝点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身体会撑不住的。”

　　夏见青摇了摇头，没有接。陆知乔也不勉强，把牛奶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话：“见青，其实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我总想起我们以前在A市租房子的日子。”

　　夏见青的身体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那时候我们住的房子很小，没有阳台，你就把绿萝放在窗台上，每天早上都要跟它说说话，”陆知乔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怀念，“你总说等我们攒够了钱，就买一套带阳台的房子，再养一只猫，名字叫‘团子’。”

　　这些画面像碎片一样，在夏见青的脑子里闪过。她想起那些日子，虽然穷，却很开心。每天下班回家，能看到陆知乔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味；周末的时候她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分享同一桶爆米花。她以为那些快乐早就被后来的背叛和争吵磨没了，可现在被陆知乔提起，才发现原来还藏在记忆深处。

　　“见青，”陆知乔转过头，看着她的侧脸，眼神里带着认真，“回来住吧。你以前住的房间，我一直没动，窗台上的绿萝还在，我每天都给它浇水，就像你在的时候一样。”

　　夏见青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胆管癌的复查报告一次比一次差，医生说她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她也知道，陆知乔曾经背叛过她们的爱情，那些伤害是真实存在的，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拔不掉。可现在，父母走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只剩下陆知乔了。她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再感受一次温暖，哪怕这份温暖带着裂痕，哪怕最后还是会受伤。

　　她抬起头，看着陆知乔的眼睛，里面映着烛火的光。“好。”她轻轻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处理完父母的丧事，回到A市时，夏见青瘦得更厉害了。她约江叙白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见面，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子。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她的手背上，却没带来一丝暖意。

　　江叙白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她。她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下的乌青，皱了皱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止痛药？”

　　夏见青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叙白，我想搬回陆知乔那里住。”

　　江叙白端着咖啡杯的手顿了一下，眼神瞬间沉了下来：“你说什么？你忘了她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你现在身体这么差，搬回去万一她……”

　　“我知道你担心我，”夏见青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可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想跟她待在一起。就算以前有过不好的事，我也不想带着遗憾走。”

　　她抬起头，看着江叙白的眼睛。那里面藏着一丝小小的期望，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却执着。江叙白看着她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喜欢夏见青，从大学时就喜欢，她看着她和陆知乔在一起，看着她们分开，看着她查出癌症，她多想把她护在身边，可她也知道，夏见青的心里，始终有陆知乔的位置。她怎么忍心拒绝她那点微薄的期望？

　　沉默了很久，江叙白才缓缓开口：“好，我知道了。你要是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马上过去。”

　　夏见青看着她，眼里泛起了泪光，轻轻点了点头：“谢谢你，叙白。”

　　从咖啡馆出来，江叙白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车回了自己的公寓。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了很久，最终拨通了江渡野的电话。

　　“哥，”她的声音比平时冷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帮我查个人，陆知乔。我要知道她这几年所有的事，越详细越好。”

　　挂了电话，江叙白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她想起大学时，第一次看到夏见青的样子——那是大一新生的联欢会，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作为文学系的新生代表上台发言，站在台上，手里拿着稿子，却一点都不紧张，声音清亮。那时候的她，眼里满是光，还没经历这么多的磨难。她暗暗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夏见青，不能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再受到任何伤害。

　　而此时的夏见青，正站在陆知乔公寓的门口。陆知乔打开门，笑着对她伸出手：“欢迎回来。”

　　夏见青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知道，未来的日子可能不会一帆风顺，甚至可能会有更多的痛苦和遗憾。但她还是伸出手，握住了陆知乔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觉得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走进公寓，夏见青看到客厅里的一切都没有变。沙发还是她以前喜欢的米白色，茶几上放着她爱吃的草莓，窗台上的绿萝长得很好，叶子翠绿，生机勃勃。她走到绿萝旁边，轻轻摸了摸叶子，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原来陆知乔真的记得，记得她喜欢的一切。

　　陆知乔从后面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温水：“累了吧？先喝口水，我给你煮了粥，一会儿就能吃了。”

　　夏见青接过水杯，看着陆知乔的侧脸，轻声说：“谢谢你，知乔。”

　　陆知乔转过头，看着她，笑了笑：“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个人身上，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夏见青看着陆知乔的笑容，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管未来会怎么样，她都要好好度过剩下的日子，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身边的人。

　　夜色渐深，夏见青躺在自己以前的房间里，看着天花板。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变，书桌上还放着她以前看的书，书架上还摆着她喜欢的玩偶，连枕头套都是她以前最喜欢的蓝色碎花图案。她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里突然觉得很平静。也许，回到这里，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而江叙白，还在公寓里等着江渡野的消息。她看着窗外的夜景，心里充满了担忧。她不知道陆知乔这几年到底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份资料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但她知道，她必须做好准备，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保护好夏见青，不让她再受一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