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月栖梧桐

12、余温

　　晨光透过纱帘时，夏见青是被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光斑晃醒的。

　　她睁开眼，天花板上还贴着刚搬进来时两人一起挑的星星贴纸，边角已经有些卷翘，像被揉过的糖纸。侧过身，身旁的位置是空的，残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那是陆知乔惯用的身体乳味道。

　　她坐起身，身上的睡衣滑落至肩头，露出的皮肤还带着昨晚没散尽的凉意。楼下隐约传来水流声，混着轻微的瓷器碰撞声，很轻，却像细小的石子，一颗一颗落在空旷的心里。

　　洗漱时，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眼底的青黑还没完全消去，是葬礼那几天熬出来的痕迹，连带着脸色也透着一股洗不净的苍白。她挤了牙膏，泡沫在齿间化开时，忽然想起以前陆知乔总笑她刷牙像小猫，泡沫会沾到嘴角，每次都要伸手替她擦掉。

　　楼下的声音停了。夏见青放轻脚步走下楼梯，木质台阶在脚下发出极轻的“吱呀”声，像怕惊扰了什么。

　　厨房的推拉门开着一道缝，她看见陆知乔站在灶台前，穿着那件米白色的家居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阳光落在她身上，把头发染成了浅棕色，连带着垂在肩头的发丝都像是在发光。平底锅里正煎着鸡蛋，滋滋的声响里，飘出淡淡的黄油香。

　　“醒了？”

　　陆知乔忽然转头，目光撞进夏见青的眼里时，嘴角先弯了起来。她的笑容很软，眼尾微微上挑，是夏见青熟悉了很多年的模样，却又好像有些不一样——比平时多了点什么，像藏在糖罐里的蜜，露了个甜丝丝的尖儿。

　　“早上好。”陆知乔把煎好的鸡蛋盛进盘子，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轻哑，却格外温柔，“我煮了粥，再等两分钟就能吃了。”

　　夏见青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陆知乔转身去盛粥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像回到九年前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陆知乔也总这样，早起会把早餐做好，等她醒了就笑着说“早上好”，连说话的语气都裹着热乎气。

　　可后来好像不是这样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早安常常变成微信里的一句留言，早餐大多是楼下便利店的饭团，陆知乔的笑容还是好看，却少了点当初那样毫无保留的热络。

　　“发什么呆呢？”陆知乔端着粥走过来，把碗放在餐桌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快过来坐，粥要凉了。”

　　夏见青走过去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是她喜欢的南瓜粥，熬得很糯，甜得刚好。她抬眼看向陆知乔，对方正低头切着三明治，动作很轻，连面包渣都仔细地拨到盘子里。

　　“今天怎么这么早？”夏见青轻声问。

　　陆知乔切三明治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她时，眼神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想让你吃点热的。”

　　她没说别的，可夏见青心里却忽然揪了一下。她想起前几天自己发的朋友圈——是一张在江叙白家时拍的栀子花的照片，配文只有一个句号。当时陆知乔只点了个赞，没说一句话。那时候她没在意，现在想来，陆知乔或许是那时候就察觉到了什么。
　　早餐吃得很安静，只有勺子碰撞碗碟的轻响。陆知乔时不时会给她夹一块水果，或者把自己盘子里的火腿片挑给她，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夏见青没拒绝，只是默默吃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着，又空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吃完早餐，陆知乔收拾碗筷去了厨房，夏见青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茶几上的遥控器上。以前两人周末总喜欢窝在沙发上看电视，陆知乔会靠在她怀里，看到搞笑的地方会笑得直不起腰，看到感人的地方会偷偷抹眼泪。

　　可现在，沙发很大，她一个人坐着，却觉得空荡荡的。

　　“在看什么？”陆知乔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走到沙发边坐下，身上还带着刚洗过碗的水汽。她拿起遥控器，转头问夏见青，“想看什么？我记得你说过一个你很喜欢的纪录片，要不要看？”

　　夏见青摇摇头，目光落在陆知乔脸上。对方今天好像格外好看，或许是因为没化妆，皮肤透着自然的白皙，连眉峰都显得柔和了些。她看着陆知乔的眼睛，那里面盛着自己的影子，很清晰，却又好像隔着一层雾。

　　陆知乔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着问：“怎么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夏见青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她看了很久。她轻轻摇头，声音有些发涩：“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今天好像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陆知乔凑近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近了，夏见青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刚洗过的柠檬洗洁精的味道，很干净，也很让人安心。

　　“就是……”夏见青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回到以前了。”

　　陆知乔的动作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她没接话，只是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随便选了个正在播的电视剧。屏幕亮起来，里面的男女主角正在争吵，声音不大，却把客厅里的安静打破了些。

　　夏见青没看屏幕，还是看着陆知乔。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今天不用去公司吗？”

　　陆知乔正在剥橘子的手停了下来，她转头看向夏见青，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指尖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很暖。“我今天哪也不去，”陆知乔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就在家里陪着你。”

　　她的眼神很认真，像在承诺什么。夏见青呆呆地望着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意。她想起接到陆知乔消息说父母去世的时候，自己坐在灵堂里，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那时候陆知乔一直陪着她，帮她处理葬礼的琐事，晚上抱着她睡觉，拍着她的背说“有我呢”。当时的陆知乔让夏见青觉得好像一切都没变，她还是那个深爱着自己没有背叛自己的陆知乔。

　　那时候她就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有陆知乔在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好像都能扛过去。

　　电视里的剧情还在继续，男女主角的争吵渐渐平息，转而变成了暧昧的拉扯。屏幕的光映在陆知乔的脸上，忽明忽暗。夏见青看着她的嘴唇，忽然想起以前两人亲吻时的感觉，带着点甜，又带着点痒。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或许是陆知乔，或许是她自己。等夏见青反应过来时，陆知乔的嘴唇已经贴在了她的唇上，很软，带着橘子的清甜。她没有推开，反而微微闭上了眼睛，任由陆知乔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腰上，慢慢收紧。

　　电视里的声音好像远了，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越来越重。陆知乔的手顺着她的腰往上移，指尖划过皮肤时，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夏见青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陆知乔的衣角，指节微微泛白。

　　一声极轻的低吟从她喉咙里溢出来，像羽毛落在心上，轻轻一挠，却让整个空气都变得滚烫起来。陆知乔的吻变得更深了些，带着点急切，又带着点小心翼翼，好像怕碰碎了什么。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纱帘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电视里的剧情早已到了高潮，又慢慢落下帷幕，可没人再去看一眼。

　　……

　　等一切平息下来时，夏见青靠在陆知乔的怀里，听着她平稳的心跳声。陆知乔已经睡着了，呼吸很轻，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像蝶翼一样。

　　夏见青轻轻抬起手，指尖拂过陆知乔的脸颊，动作很轻，怕吵醒她。她看着陆知乔的睡颜，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楚，像潮水一样，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想起刚确诊那天陈医生跟她说的话，那些冰冷的字眼还在耳边回响——“晚期”“时间不多了。”她不敢告诉陆知乔，怕看到她难过的样子，更怕她看到自己生命走到尽头时被病痛折磨破败不堪的样子。

　　人总是这样，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可以随意展露疲惫和狼狈，可面对爱的人时，总想着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对方。不是刻意伪装，而是因为在意，因为舍不得，所以想让她想起自己的时候，都是温暖又明亮的模样。

　　可是她好怕啊。怕自己走了之后，陆知乔一个人怎么办？怕陆知乔很快就会忘了她，怕以后再也没有人陪陆知乔吃早餐，再也没有人跟她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夏见青把脸埋在陆知乔的颈窝，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有她自己能听见：“陆知乔，我快死了。”

　　她顿了顿，眼泪悄无声息地落在陆知乔的衣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啊。”

　　电视还在播放着片尾的音乐，轻柔的旋律里，夏见青紧紧抱着陆知乔，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多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好。至少现在，陆知乔在她身边，是属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