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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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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寻乘坐十几小时的绿皮火车到达B市,公交转私人大巴,一路从市区经过县城、镇里,最后终于到达熟悉的村口,为这辗转的路程画上句号。
十一月的南方虽然有十几度,但是裹挟着潮湿的冷空气仍旧不容小觑。
“是方寻吧?”,小卖部的老大爷捧着保温杯将他上下打量,“在城里呆几个月,看着更加水灵喽”。
“是我,邱大爷”,方寻打完招呼,在店里拿一瓶水一桶泡面,开始掏兜里的零钱。
邱大爷伸手指向墙面,方寻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张新贴的二维码,他扫码支付,诧异道“您都开始玩微信啦?”
“什么?”
邱大爷年纪大了有点儿背。
方寻重复道:“微信!”
“是咯是咯”,邱大爷这才听清楚,乐呵呵地笑,“我孙子给家里安了个外国人的线,叫什么兜啊网的”
“Wi-Fi,网线”,方寻意会。
“对对,就这个线,说有了它打电话不要钱,还能看到脸哩”,邱大爷跟发现新大陆似的,一脸兴奋。
方寻付完钱,邱大爷看他半点儿行李也没带,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回城呐?”
“不回了”,方寻说。
“什么?”邱大爷又没听清。
方寻改口道:“现在还没想好”。
“是不是大城市呆不惯呀”,邱大爷没觉察出他的犹疑,“我就觉得哪哪都没村里呆着舒服,我儿子接我过去我还不乐意呢,大城市连个唠嗑的人都没有,憋屈还不自在”。
邱大爷唠起嗑来没完没了,直到天色变得阴沉,方寻才终于从小卖部离开。
路上开始刮风,枯树枝被吹的左右摆动,方寻捂住口鼻从被扬起的尘土中穿过,回到那间在风吹日晒中屹立多年的小平房。
邻居张婶正在抢收门口的床单被罩,方寻过去帮忙。
张叔张婶有一儿一女,哥哥张辉是方寻的同学,现在在外面打工,一般只有过年才会回来;妹妹张瑶在镇上中学教书,学校安排有教职工宿舍,她周末有空就会回来。
张婶锅里还有菜正烧着,拉着方寻没聊两句,留他吃晚饭,方寻找个借口溜了。
他回去简单收拾一下屋子,把床铺先整理出来。
没一会儿,张婶端着一碗菜送过来,看到他面前的泡面,念叨几句不健康又离开了。
方寻已经提前把卫生间的热水器插上电,吃完晚饭冲个澡就准备休息。
尽管这里的两室一厅比不上林竞川的高级公寓,但这间屋子是他经年累月野蛮生长的地方,他很快入睡......
方寻是被冻醒的。
被子是他昨晚从柜子里翻出来的,是最厚的一床,虽然没来得及晒,但是按理说也不会夸张到留不住丝毫温度。
远处传来别家公鸡打鸣的声音,方寻侧身蜷缩起来,用手摸被子,空的。
他睁开眼,窗帘明明已经拉上,但家里还是好亮。
方寻又是一个翻身,平躺望天——
望天?!
天花板呢?!
头顶的大洞是什么?!
方寻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耳边吹过呼啸的风,他从床下捞起被子裹在身上,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大风将他的天花板卷跑了。
方寻的瞌睡虫跑的无影无踪,他迅速穿好衣服出门。
村长张纪明是个热心肠的人,给了他镇上泥瓦匠的电话号码。方寻拨过去,那边说泥瓦匠前几天踩青苔上滑倒扭伤了腰,现在还不能下床。
“还有其他能联系上的泥瓦匠吗?”,方寻问。
“没有了”,村长叹一口气,“年轻力壮的都跑去城里打工了,咱们这片能干这活的也只剩下他”。
方寻想到另一个问题,“瓦片、沥青这些在哪能买到?”
“这个简单”,村长的小舅子就是专门卖这些的,搞点材料不成问题,他打包票道,“明天就能给你送过来”。
方寻决定在网上找找泥瓦匠,就是从别的地方过来得耽误些时间,但是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
和村长道过谢,方寻准备离开,村长一脸难为情地问他会不会开车。
“会的”,方寻说,“以前帮面包店老板在镇上送过货”。
“我就记得你好像是会开车的”,村长有点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帮我送点鱼去庄子上新开的农家乐?”
他解释道:“那边说是有一群旅游团提前到了,早上临时让我送过去,可我这刚喝了酒,开不了车啊!”
“可以的”,方寻答应,毕竟人家帮忙给他弄材料,礼尚往来是应该的。
他开着村长的面包车去送鱼,农家乐的老板和村长是朋友,非要留他吃午饭,于是方寻蹭了一顿午饭,直到下午才回来。
路过镇上超市的时候,方寻顺道采购了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
天空一整天都是灰蒙蒙的,傍晚开始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村长见天色不对,借给他很大一卷油布,让他赶紧回家,“盖在上面好歹能临时挡一挡”。
油布不算轻,方寻扛在肩上往家跑。
这雨来得急,眼见从绿豆大小往黄豆大小发展,方寻加快速度。
肩上的油布在雨水的作用下变得湿滑,他尽力保持平衡,没顾上脚下,被一颗树枝绊倒,腿一软,朝前面扑倒。
村里的大路在几年前就已经全部修成水泥路,这一下子跪倒,膝盖不知道得磨出多大的口子。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方寻径直扑进一个宽大的怀抱。
鼻头抵在对方胸膛,是熟悉的味道。
来不及多言,方寻站直身子,二人合力抱起油布,在雨中狂奔。
方寻搬出杂物间的梯子,和林竞川一人拉住一边将油布铺在破口处,又找来废弃砖块压住四角,这才爬下屋顶。
两人均是浑身湿透,一脸狼狈地喘着粗气,呼吸声逐渐由开始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变得和谐统一。
意识到这点的方寻故意延迟一口气,打乱和谐的步调,谁知下一秒林竞川也调整呼吸,又把喘气声纠正得和谐统一。
方寻也没再纠结这点,很快,平复完呼吸,他问。
“从什么时候开始派人跟踪我的?”
“把你带回家之后吧”,林竞川装傻充愣,“我不是跟你说过”。
“说实话”,方寻面无表情看他。
林竞川的手指攥紧又张开,他说“宴会上第一次见你以后”。
居然比自己想的还要早。
方寻没吭声,从椅子上站起来。
林竞川挡在他面前,“你要去哪?”
方寻不说话,林竞川就跟个桩子似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眼底是看不清的晦暗。
“让开”,方寻轻推他一把。
林竞川缓慢侧过身,他佝偻着身子,有雨水顺着发尖流到侧颈,像一只被人丢弃而不得不流浪的小动物。
“我去洗澡”,方寻大发慈悲地解释。
林竞川霎时抬头看他,脸上满是意外与惊喜。
“今晚吃火锅”,方寻留给他一抹背影,“重辣的”。
“好!好!”,林竞川只顾着傻乐。
被风掀起砖瓦的地方在卧室,用油布盖住之后,仍有一处不太严实,细小的水珠顺着房梁“嘀嘀嗒嗒”地落下来
方寻临时放一个小盆接住,并支使林竞川把床搬到稍远的地方。
等忙完这些,客厅里的火锅已经沸腾,“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辛辣咸香飘的满屋都是。
林竞川一个接一个喷嚏,敢怒不敢言。
他穿着短手短脚的秋衣秋裤,外面套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样子有几分滑稽。
不过这可不是方寻苛待他,而是他自己要求的,明明带了衣服过来,非要穿方寻的。
林竞川心甘情愿地充当涮菜小伙,等煮熟了全部夹到方寻碗里,看他吃得畅快。
方寻填饱肚子,便开始默不作声地给林竞川碗里夹菜,等他咽下去,又夹一筷子。
林竞川被呛的咳嗽,不断擤鼻涕也不曾喊停,方寻让他吃,他就吃,方寻让他喝,他才喝。
方寻问:“好吃吗?”
林竞川答:“好吃。”
方寻问:“喜欢吗?”
林竞川说:“喜欢。”
方寻问:“辣吗?”
林竞川诚实道:“辣。”
方寻问:“以后还骗我吗?”
林竞川老实道:“不骗你。”
方寻放下筷子,重新倒一杯橙汁递给他,问道:
“如果提前知道有人要害我,你是选择告诉我还是背着我直接解决掉?”
“直接......”林竞川话没说完,见方寻挑眉。
他半道改答案,“告诉你”。
林竞川没喝橙汁,他好似刻意惩罚自己,伸手去夹锅里的菜,被方寻挡住。
“你别生气”,林竞川说。
方寻关掉电磁炉,沸腾的火锅立刻变成一潭死水。
“你别生气”,林竞川再次强调,他的声音有些急切。
他放下筷子,握住方寻的手,说“只要是你要求的,我都能做到”。
方寻没回应。
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抽出纸巾,安静地擦拭林竞川被辣到红肿的唇。
林竞川直直看着他,方寻不和他对视。
林竞川弯腰抱住他,在他耳边重复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我害怕你不理我,也害怕你恐惧我”。
夜很长。
方寻侧身躺在床上,林竞川将自己的胸膛往他后背上贴,是一个将对方嵌在怀里的姿势。
林竞川在方寻面前一直是游刃有余的姿态,方寻第一次窥见他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一面。
头顶雨水击打油布噼里啪啦作响,方寻却在这种吵闹的环境里思维格外清晰——
这种一面监视他一面在他面前装无辜,被发现后故作镇定、却暗自心虚的行事作风,方寻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人的外在可能会随着时间、环境发生变化,可是性格却很难改变。
他早该知道的,他的爱人近在眼前。
“滴答”声消失,雨停了。
身后的呼吸变得规律均匀,林竞川睡着了。
方寻转过身,面对面轻轻环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