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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暗夜送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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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雪夜对弈之后,谢珩心中对杨文君的观感更加复杂。她不是那种浅薄无知、只知争风吃醋的闺秀,她清醒、敏锐,甚至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疏离与无奈。这让他无法将她简单地视为“障碍”,反而生出几分同为“笼中鸟”的微妙共鸣。然而,这份共鸣丝毫不能减少他对云鬟的牵挂与焦灼。
云鬟手上的冻疮因得不到妥善处理,又连日劳作,恶化得厉害。左手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甚至开始溃烂流脓,稍微弯曲都疼痛难忍。同屋的浆洗妇人都劝她去找管事嬷嬷告假,哪怕只是歇一两天,擦点药也好。但云鬟知道,谢夫人正等着抓她的错处,若她因伤告假,恐怕立刻就会被安上“偷奸耍滑”、“不服管教”的罪名,后果更难预料。她只能咬牙硬撑,用破布简单包裹一下伤口,继续在冰水里挣扎。
消息还是通过那个忠心的小厮,辗转传到了谢珩耳中。得知她手已溃烂,谢珩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又看到了前世那片血与火的废墟,看到了那双渐渐失去温度的手。他再也无法坐视!
是夜,雪虽停了,寒意却更甚,滴水成冰。谢珩避开耳目,换了一身深色的不起眼棉袍,怀里揣着早就备好的、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上等金疮药和专治冻疮的玉容膏,还有一小包内服的驱寒散,如同暗夜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向浆洗房所在的偏院。
他熟门熟路地绕到那日与云鬟相见的柴房附近。此处偏僻,且靠近堆放杂物的小院墙,相对容易潜入。他伏在墙头阴影里,观察片刻,确认四下无人,才如同狸猫般翻墙而入,落在积着薄雪的院子里。
浆洗房院落里一片寂静,仆妇们早已歇下,只有角落里那间最破旧、窗户纸都残缺不全的下人房,还透出一点昏暗摇曳的灯光——那是云鬟与几个粗使仆妇合住的地方。
谢珩的心揪紧了。他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扇破旧的木窗,从残缺的窗纸缝隙向内望去。
屋内陈设简陋,大通铺上,几个仆妇已发出鼾声。只有靠墙的角落里,一点如豆的油灯下,云鬟正背对着窗户,坐在一个小木凳上。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正用牙齿和另一只相对完好的手,费力地撕扯着缠绕在左手上、已被脓血浸透的肮脏布条。每撕扯一下,她单薄的身体便是一颤,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昏黄的灯光照在她侧脸上,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里是忍到极致的痛苦与无助。
那双手……谢珩看得真切,手指红肿得吓人,溃烂处皮肉外翻,脓血模糊,几乎不成形状!比他所听闻的、所想象的,还要严重百倍!
巨大的心痛与愤怒瞬间淹没了谢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进去,将那些冰冷的、肮脏的布条扯掉,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一旦惊动旁人,她将面临更严厉的惩罚,甚至可能被立刻赶出府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怀中掏出药包,又摸出一块小石子,轻轻叩响了那扇破旧的木窗。
“笃、笃。”
极轻的两声,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云鬟浑身一僵,猛地停下手上的动作,警惕地转头看向窗户。透过破洞,她看到窗外一个模糊的、熟悉的身影轮廓,心头猛地一跳!
是……是他?!
她强忍着手上的剧痛和心中的惊涛骇浪,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到窗边,用尚且完好的右手,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寒风裹挟着雪花灌入,也带来了那张她朝思暮想、此刻却写满痛楚与焦灼的俊脸。
“阿珩?!”她压低声音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阿鬟……”谢珩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苍白憔悴的脸,和她那双惨不忍睹的手,声音瞬间哽住,眼眶瞬间红了。他迅速将手中的药包从窗缝塞进去,语速极快地低声道:“这是金疮药和冻疮膏,白色瓷瓶内服驱寒!快收好!每天偷偷用!别让人发现!”
云鬟接过还带着他体温的药包,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手,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只是用力地点着头。
“你……你怎么来了?太危险了!”她哽咽着,语无伦次。
“我若不来,你的手就要废了!”谢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与心疼,“阿鬟,对不起……是我没用,又让你受苦了……” 前世未能护她周全的噩梦再次攫住他,让他痛不欲生。
“不……不怪你。”云鬟摇头,泪水涟涟,“是我自己不小心……”
“别说这些!”谢珩打断她,目光炽烈地看着她,“阿鬟,你听着,再忍耐些时日。杨氏母女年后便会返家筹备婚事,届时母亲对我的看管会放松些。我已暗中联系了一位可信的医婆,会想办法让她进来给你诊治。你的手,一定能好!你的琵琶,也一定能再弹!”
他的承诺,在此刻此景下,像寒夜里的星火,微弱却坚定。云鬟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心中那快要熄灭的希望,又幽幽地燃起一点微光。
“阿珩……”她轻声唤他,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你……要小心。”
“我会的。”谢珩重重点头,贪婪地看着她的脸,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她深深印入脑海,“照顾好自己,按时用药。等我。”
说完,他不敢再多停留,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迅速退入黑暗之中,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
云鬟紧紧握着怀中温热的药包,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伫立在冰冷的窗前,直到同屋的仆妇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她才恍然惊醒,慌忙将药包藏进最贴身的衣物里,吹熄了油灯,摸索着躺回冰冷的床铺。
手依旧疼得钻心,但心底,却因那包药和他冒死前来的身影,而注入了一丝久违的暖流与力量。她将脸埋进带着霉味的薄被里,无声地,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阿珩,我会等你。无论多难,我也会保护好这双手,等你来接我离开这片苦海。
墙外,寒夜依旧。谢珩踏着积雪,快步走在回听雪轩的路上,心中却比来时更加沉重。云鬟双手的惨状,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杨文君那番关于“挣扎或许只会让棋子碎得更快”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但他知道,他不能放弃。无论前世欠下多少,今生面对多少阻碍,他都要握住她的手,带她走出这片冰雪。
只是,前路茫茫,那看似已成定局的婚约,又该如何破解?杨文君那张平静却洞察一切的脸,浮现在他脑海。这个未婚妻,或许,并非只是一个需要对抗的“障碍”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