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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佛堂偶遇 ...

  •   杨文君在谢府住了几日,与谢珩的“相处”始终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距离。谢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却也无法勉强。这一日,她提出要去城外的栖霞寺上香祈福,为即将到来的新年,也为两家的“姻缘”求个吉利,自然邀杨氏母女同往,谢珩也被要求陪同。

      栖霞寺香火鼎盛,即便冬日,往来香客亦不少。谢夫人与杨夫人在前,由知客僧引着去大殿拈香。谢珩与杨文君跟在后面,各自沉默。

      行至寺中一处相对僻静的放生池畔,杨文君忽然停下脚步,对谢珩道:“谢公子,大殿人多气闷,我想到那边佛堂静静心,可否请公子在此稍候?我去去便回。”

      谢珩正求之不得,自然点头应允。

      杨文君带着贴身丫鬟,沿着青石板路,走向不远处一座较小的偏殿佛堂。此处果然清静,只有寥寥几位香客在佛前默祷。檀香的气息宁静悠远。

      她并非真的想静心,只是不喜那种刻意的、被人安排着“培养感情”的氛围。步入佛堂,她缓缓踱步,目光掠过慈悲的佛像、袅袅的香烟,最后,落在佛堂一角,一个正背对着门口、跪在蒲团上的纤细身影上。

      那身影穿着一件半旧的青色棉袄,身形单薄,低着头,双手合十,姿态虔诚而安静。虽然只是背影,且衣着朴素,但杨文君却莫名地觉得,那背影透着一股与这身粗衣不符的、独特的沉静气度,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孤高。

      是谢府的丫鬟?怎么会独自在此?杨文君心中微动,示意丫鬟留在门口,自己则放轻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云鬟今日是随府中一些仆役来寺中帮忙做些杂务,也是为新年祈福。她难得有片刻清闲,便悄悄来到这僻静的偏殿,并非有所求,只是心中积压了太多无处诉说的愁苦与彷徨,想在这佛前寻得片刻的宁静。她闭着眼,脑海中闪过母亲病逝时的面容,闪过谢珩炽热的眼神,闪过浆洗房冰冷的井水,也闪过那日隔着高墙听到的、关于杨小姐的种种描述……万般思绪,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忽然,她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带着一种不同于佛堂檀香的、清雅的香气。她以为是其他香客,并未在意,依旧闭目默祷。

      “你在为何事祈福?”一个清越平和的女声在身侧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云鬟一怔,睁开眼,缓缓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却美丽夺目的脸庞。鹅黄色的锦缎袄裙,外罩雪白的狐裘,发髻上只簪着一支简单的玉簪,却光华内蕴。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正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平静地注视着她,目光里没有居高临下的审视,也没有寻常闺秀见到粗使婢女时惯有的轻慢或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观察般的平静。

      云鬟瞬间反应过来——这般气度打扮,又出现在栖霞寺,且能与谢夫人同行的年轻女子,除了那位弘农杨氏的嫡小姐,还能有谁?

      她心中一慌,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杨文君轻轻抬手制止了。

      “不必多礼,佛前众生平等。”杨文君的声音依旧平和,她甚至微微弯下腰,目光与云鬟平视,“我见你在此良久,神情专注,似乎心事颇重。冒昧一问,若有唐突,还请见谅。”

      云鬟没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杨小姐会主动与自己说话,还是以这样一种近乎平等的语气。她稳住心神,垂下眼睫,低声道:“小姐言重了。奴婢……只是为家人祈福,愿他们来世安康顺遂。”

      “来世?”杨文君捕捉到这个词,若有所思,“你看似年纪不大,却已念及来世……可是觉得今生,已无甚可盼?”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锐利,却奇异地并不让人感到冒犯。云鬟心中猛地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强行忍住,轻轻摇了摇头:“今生能得温饱,已是幸事,不敢多求。”

      杨文君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虽然粗糙却依旧清秀的侧脸,以及那双紧紧交握、指节发白、依稀可见冻疮痕迹的手,心中微微一动。她想起了那日在谢府后园,隔墙听到的咳嗽声,想起了谢珩当时骤然变化的神色。

      “你的手……”杨文君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是冻伤?做活很辛苦吧?”

      云鬟下意识地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声音更轻:“奴婢分内之事,不辛苦。”

      杨文君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佛堂内檀香袅袅,钟磬声隐约传来。两个身份天差地别的女子,在这寂静的佛堂一角,形成了奇异的对峙与……交流。

      “我听说过你,”良久,杨文君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谢公子书阁里那位精通音律诗文的侍女,云鬟,是吗?”

      云鬟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杨文君,眼中充满了惊愕与戒备。

      杨文君却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嘲讽,也没有敌意,反而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了然与探究。“不必紧张。我只是有些好奇,”她缓缓道,“能让谢公子那般人物另眼相看,甚至不惜忤逆母亲的女子,究竟是何等样人。”

      她顿了顿,目光在云鬟脸上逡巡,仿佛想从这张清丽却难掩憔悴的脸上,找出答案。“今日一见,果然……有些特别。”她轻声说,不知是褒是贬。

      云鬟的心跳得飞快,她猜不透这位杨小姐的意图。是警告?是示威?还是真的只是好奇?

      “奴婢卑贱,蒲柳之姿,粗陋无知,当不得小姐‘特别’二字。”云鬟谨慎地回答,再次垂下头,“小姐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与谢公子……才是天造地设。”

      杨文君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笑意:“天造地设?”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随即,她收敛了情绪,重新看向云鬟,目光变得认真起来:“云鬟姑娘,我无意介入你与谢公子之间。这桩婚事,于两家是利益,于我……”她停了停,没有说下去,转而道,“或许,也非我所愿。只是世事如此,身为女子,很多时候,并无选择。”

      这话出乎云鬟的意料,她再次抬头,惊讶地看着杨文君。这位被所有人认为是完美未婚妻的贵女,竟也会说出“非我所愿”、“并无选择”这样的话?

      杨文君迎着她惊讶的目光,神色坦然:“今日偶遇,也算缘分。我虽不知你们之间情意深浅,未来如何,但……珍惜自己吧。你的手,你的琴,你的诗,那才是真正属于你的东西。莫要为了任何人,轻易舍弃。”

      说完,她不再停留,对云鬟微微颔首,便转身,带着一阵清雅的香风,步履从容地离开了佛堂,留下云鬟一人跪在蒲团上,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这位杨小姐,和她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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