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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夜阑梦闲秉烛谈 ...

  •   云亭指了指那碗羹汤,镇定地道:“你觉得这肉质鲜美,不过是因为它们皆是取自满月婴孩臂腿上的嫩肉,无怪乎你从未曾吃过——其实,我和哥哥,都是碧霞岭上的虎精。”
      方允平面上的表情陡然变得繁复纠结,整个人也几乎僵直了一般。
      却听云亭继续道:“哥哥修仙学道,早也斋戒多年,因而平时我从不曾将这道菜做与他吃,难怪你从未吃过,只是我素来喜欢这肉,却是一餐也不能免的……”
      方允平的面色已然发了青。
      云亭终于收住了话头,把自己羹匙中的汤羹一饮而尽,又伸了舌尖满足地一舔唇,方才扬了眼,挑衅一般地道:“如何?往后你要怎样看待我们?”
      方允平像是在喉间哽了一块骨刺一般,挣扎了半天,好歹才说出话来:“你,你当真吃的是人肉?”
      云亭眨了眨眼,理所应当的道:“那是自然,哪有老虎不食人呢!其实我也不是什么肉都吃,就是这婴儿的嫩肉,实在爱不释口。诶,你不会是怕了吧?”
      方允平全身上下不免都颤抖了起来,想,她说云行斋戒,那他兴许还算个好人,不,好妖怪,可是她这一副贪食人肉的模样,真真是母老虎一般啊!虽说对待朋友也得要忠贞不二,可,可她是个做着伤天害理之事的精怪……自己就算再开明,却断断不会同如此残暴的妖怪为伍的。
      思量片刻,他咬了咬牙,艰难道:“也罢,适才是我说大话了。你若不曾做过伤人之事,我是绝不会对你另眼相看,可若是你仍旧杀人食人,只怕,往后我便再也不来了……”
      云亭听了他的言语,不由微微怔住。
      方允平又转了头去看云行,拱了拱手道:“阿行,见谅。”
      云行又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忍受不住一般道:“云亭,耍弄的够了没?”
      方允平尚沉湎在震惊纠结之中,一时还不曾反应过来。
      云行只得伸了手在他眼前晃晃,到他迷茫的眼神重又聚到一处,方才好笑地道:“我就说,你迟早被她欺负惨了。”
      方允平这才恍然,微微呼出一口气,求证一般急迫地问道:“阿行,你们当真不是虎精吧?”
      云行肯定地摇了摇头:“自然不是。你也不想想,就算是了,我一个斋戒求仙的,还能由得自己的妹妹做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来?岂不是自损修为?”
      说罢笑着指了指他碗中的羹汤:“这是我家自己豢养的野山雉,饲料特殊,味道自然不同——快喝吧,凉了便可惜了。”
      他细细一想,发现确是如此,这才彻底地放了心,再转头去看云亭,她坐在桌子那端,笑意盈然。他忽然发现,她是这般跳脱这般机灵,有着千奇百怪的花样,若要折腾起来,真的够他受的,可是瞧着她微微含笑的脸,偏偏所有的火气又都上不来了。
      误会顿消,这一餐还是吃的饱足且愉快的。
      小憩了片刻,方允平便站了起来,拱手告辞道:“云小姐初来乍到,想必十分劳累,我今日就不再叨扰,改日再上山一叙。”他想,反正他们兄妹也多年未见,自己一个外人何必留着碍事,还是早早回家的好。
      哪知云亭闻言竟是皱了皱眉头,索性跑到门口,伸手挡了出路,却是扬着嘴角笑问:“咦,方公子,你莫非是要反悔?”
      方允平便是一惊,慌忙问:“不知云小姐所谓何事?”
      她神采飞扬的脸上流动过一抹灵动的企盼的神色,欢快地道:“今天的故事,你还不曾讲呢。”
      方允平不想她竟是这样期待,可还是担忧她路途劳顿,于是还是推脱道:“云小姐这一路过来十分辛劳,适才还做了这一桌子的菜,只怕累得很,我明天一定再来,故事就从明日开始讲,可好?”
      云亭听他这般说,略略有些不高兴,噘了嘴凉凉地道:“我自己都不觉劳累,方公子却如此婆妈,莫不是不愿说与我听?那我就也不再纠缠了。”
      方允平的脸上陡然一红。
      云亭把他的神态尽收眼底,见他如此,就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立时换上了乖巧地笑容来,连声音也放软了许多,哄劝一般道:“其实你也不用担心,听了你说的故事,我一定就不劳累了。”
      她本也不是强调“你说的”三字,只是望着方允平,就这样讲了出口,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允平心中一跳,一种暗喜的滋味慢慢涌动了起来,虽也明白她未必就是自己想的那种意思,只是见她这样期待,而自己恰恰能满足她的愿望,就十分高兴了。
      云行见他们这般,不觉微微好笑,便道:“你就为她讲一个罢,我先去书房中看一会儿书,顺便让阿倪给你们送壶茶来。”
      云亭见哥哥答应,便开怀地点了点头,一把攥过方允平的手,就拖着他往小园里行去,头也不回地对云行道:“我们就坐在池边的亭里,让阿倪冲壶白玉仙茶来。”
      走出去好远,她才陡然记起自己还与他牵着手,便低低地喊了一声,匆匆撒了手,小心地瞥了他一眼,吐了吐舌头,悄声道:“冒犯了。”
      方允平觉得手心中绵软细腻的温度陡然抽失了,心中不由地微微失落,可听她说话,却又觉得好笑,不禁失笑道:“是我冒犯了才是。”
      云亭微微愣了一下,脚步未停,只偏了头来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略略疑惑地眨了眨,不及方允平出言提醒,却是自己领悟了,也跟着笑了一会,才慢慢敛了笑意,淡淡的自语一般道:“在山里待得久了,却也快忘了你们的规矩了。”
      她说这话时,嘴角平平地牵扯着,似是又一抹苦涩之意,眸眼中聪敏的神情丝毫无存,竟似乎还漫上了淡淡的忧愁来,仿佛阴霾一般,盖了半边的艳阳,好景不变,却徒增了忧伤。
      方允平见她这样,心中也不由地跟着有些难过起来,却又好奇她为何这样说,正思索着如何出言安慰,已是走到了亭前。
      云亭让他先进了亭子,自己仰头将牌匾打量了好一会儿,方才轻快地跃上亭阶,蝴蝶一般打了个旋儿,落在方允平对面的石凳上,用手支了下颔,冲着亭子顶飞了个眼色:“这亭子叫什么莲亭?如今我来了,直接改成我的名字便是,明天你就帮我写块匾儿可好?”
      方允平见她不再忧郁,心中也暗暗高兴,只管点头答应。
      她不想他竟应的这样干脆,有点儿喜出望外,禁不住笑起来,却道:“好了好了,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推拒掉便是,不必这样儿的。”然后眨了眨眼,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禁笑得更加地开心,眼睛闪闪亮亮的,紧紧地看着他,欢喜地道:“你呀,竟比哥哥还好。他若听我说着这些要求,只会应一句胡闹呢。”
      方允平听在耳中,心中不由窃喜。她一说罢,就开始催促着他说故事了,他略略想了想,娓娓道来,一面说,一面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悄悄地打量她。
      云亭听故事的模样极安静也极乖巧,一点不似捉弄人时那般灵动跳脱,静的像一泓止水一般,安谧无波,却依旧剔透玲珑,她安稳地伏在自己的手臂上,略略扬着眼专注地看他,下巴贴在臂上,嘴角的弧度却微微地勾起来,隐约可见,听到欢喜处,不免笑出声来,有时或有想法,就径自说了,也是精辟明晰,显然她也是阅历不浅的。
      方允平暗自惊叹,想原来云家的子女,竟都是这般俊秀出众,一面更卖力地讲说。
      这一讲便讲到了天色昏黑,阿倪来添了一次茶水,见他们还不曾结束,便传达了云行的意思,说让他们畅谈,不忙着去用晚饭。
      云亭匆匆打发走阿倪,一抬头,发现夜幕四合,咫尺之物也仿佛看不清了,方允平适才也觉得视野一点儿一点儿暗下来,只是二人都十分专注,便也不大在意,如今一看,才觉得已是入夜,繁星满天,暗想这时光果然是过的欢愉的,匆匆流逝竟也丝毫不觉。
      他略坐了一会儿,感到这天色又沉了两分,想了想便开口问道:“要不要弄盏灯烛来?”
      云亭先是不曾搭理他,只伸了手在眼前一晃,发现虽不致伸手不见五指,却也是视物艰难,就微微点了个头,回过神来,就看见方允平起身要走,心中诧异,忙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问:“你又去哪儿?”
      方允平哦了一声,道:“取灯烛来呀。”
      云亭点了点头,慢慢放了手,却道:“不忙,你先坐下吧。”见方允平疑惑地坐下来,她才又绽出一个狡黠的笑意来,一面站起身,隔着桌子,向方允平倾身下去,口中轻轻地笑道:“不要同哥哥说~”
      方允平微张了嘴,定定地坐在凳上。
      四围昏暗,唯有云亭的面容,精致好看的面容,仿佛能亮起来一般,一点儿一点儿挨得近了、更近,桃红的唇瓣,挺翘的鼻尖,一切明晰可辨,还有她的眼睛,顾盼含情的桃花眼,亮的仿佛收纳进了九天银河。他觉得自己的脸腾腾地烧了起来,耳畔的声音渐渐退却,只剩了如鼓的心跳,还有不知是谁的呼吸,一种淡淡的香味随着她一点儿一点儿逼近了,雾一般缱绻开来,将他整个人笼在了里面。
      他近乎要醉过去,失了五感,却又像在所有的感官上都得了极大的满足。
      这一切仿佛只在刹那,又仿佛亘古久远,他在一种震撼中错差了时间。
      不知是久还是片刻,耳畔传来啪地一响,蛙鼓声又聒噪地奏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这个梦中挣了出来,眼前已是一片光明,云亭立在桌子那边,秉着一盏琉璃灯火,仿佛丝毫未曾动过一般,只是一直这么立着,含笑笼在一层淡薄的光辉之中,却耀目地让他不知该如何直视。
      脸颊依旧微微地热。
      云亭耸了耸肩:“千万不要同哥哥说,他最讨厌我用这些法术了。”然后把手中灯烛小心地搁在桌上,转眼看他:“来吧,继续说——诶,你的脸怎地这样红啊~”
      方允平在她促狭地笑意中尴尬的拿手扇了扇风:“没,蜡烛照的,蜡烛照的,天气也很热不是。”
      话语中,又一阵夜风袅袅地吹过亭间,灯火微微晃动了一下,连带着一片影子也婀娜地摇摆了一阵。
      方允平呵呵笑了笑,匆匆将故事收了尾。
      云亭显然听得很满足,更显然意犹未尽,亲自拎了竹灯笼把他送到温陵观的山门口,临别前还再三交代了明日一定要来。
      方允平一再应了,才得拎了那盏灯笼下山返家。
      明月高照,银光像纱一般洒了一路,他却不舍吹熄那盏灯笼,依旧秉着照亮脚下,一面小心地踩在草叶间,听着沙沙的响动和窸窣的虫鸣,想及明天依旧会来,心绪不禁翩然起来。
      他陡然间想,云亭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就有这样一个人,叫你被她小小的心思捉弄了,偏偏还甘于其中,永远也无法对她生起气来,甚至会想,若是这样,能叫她开心高兴,那就算她再开上几次无伤大雅的玩笑,却也无妨。
      云亭倚着山门,看着他的背影慢慢隐没在山间的树丛草木之中,只余了竹灯笼昏黄的光,晕出一片暖心的光圈,才恋恋地回了身,往温陵观中走去。
      云行正坐在几旁喝茶,见她进来,就把杯盏搁在桌上,淡淡地道:“你刚才在后园又用了法术是吧?”
      她扁了扁嘴,知道推脱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云行摇了摇头,沉沉地叹了口气:“你才从山上下来,就把我的交代都忘了一干二净了么?莫非还是要再回碧霞岭上去?”
      云亭的眼神陡然惆怅了起来,却说不出一个字,只不停地摇头。
      云行看她的目光渐渐盈满了怜惜,仍是轻吁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抚了抚她的头发,悄声道:“你也该知道,不允你用术法也是为着你好,如今,你难得又再下山来,我也不希望你再惹出什么是非,只盼你能自自在在的……”
      云亭微微的战栗了一下,也不说话,却轻轻笑了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水光盈然的眼中莫名地坠下一颗泪来,直直打在地上,晕起一小片的水渍。
      云行见她落了泪,心中也是不忍,伸手小心地帮她把泪水揩了,笑问道:“好了,别想那些烦心事儿了,今天玩的怎样,允平还是很不错的吧?”
      云亭的桃花眼中慢慢又聚起笑容来,浅浅淡淡,一点一点凝到深刻。
      她就这般笑着点了点头,肯定地道:“好久没这样开心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夜阑梦闲秉烛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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