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十七·只争朝夕（叁） ...
-
方允平慢慢醒转了过来，眨动着眼睛，略带迷蒙地环视了一周。
云亭见他醒来，眸光微微一闪，就兀自站起身来，也不与他多做眼神的接触，只凉凉地道：“方允平，我且问你，你可要留下陪她？”
余下的两人一时都有些惊诧。
方允平支吾了半天，又觉得不好开口，却又看不清云亭的面色，便只踌躇着去捕捉朝夕的目光。
朝夕适才也微微惊讶了一下，但刹那便猜到了云亭的意思，此时早也换上了无辜的神色，和方允平两两相望，眨巴了一下眼睛，笑着柔声道：“殿下，您但说无妨……无论怎样，朝夕都会遵从您的选择。”
朝夕……云亭……这是注定无法两全，注定要伤害一人的抉择……
允平太子对朝夕的亏欠，自己对云亭的盟誓，纷纷扰扰，纠葛成让人头脑发涨的涡旋，像攀缘的藤蔓一般，死死纠缠住思维和心脏，让每一个勉力思索的瞬间，都牵肠挂肚一般艰难。
云亭仍是静默着不做一分提示，而朝夕依旧含着希冀的目光期待。
方允平讪讪地笑了笑，手掩在长袖里，狠狠地握了握拳，待掌心里的刺痛漫上胸腔，才缓缓地伸展了开，张口吐出一声叹息来。
无论如何，这负心人是做定了的……
“朝夕……”他用最温存的声音呼唤。
朝夕不可抑制地一颤，眼眸里还是涌上了清泪，她似是已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面上的神情复杂，勉强扯出一分的笑意，□□声调，娇柔地应答：“哎，殿下……”
云亭静立在一旁，装作不曾听见不曾看见，心下却是分明：自己虽是一副不在意的姿态，其实，早已心跳如鼓……
“对不起……”方允平认认真真地说，眸光坚定。
三个字，划定一个结局。
出口不过花开花落刹那之间，可一字一字尘埃落定，却像抛举千斤一般艰难，尾音轻盈空缈在偌大的金殿里盘桓消散，可在场的三人心间都知，这三个字，恰如王母一钗银河，顷刻之间，已是一道横亘的界限。
连一期一会也不可得的界限。
朝夕无声的颤栗，无声的轻笑，不曾有更多的举动，只用一双眼紧紧地盯着方允平，仿佛要把他刻入心底一般，眸光深情，却不见怨愤，只是了然、释然，兼着三分带了疯狂的不舍。
方允平只觉得，这个痴情的少女在这一刻，脆弱的仿佛随风即散，却又坚强地叫人心生怜惜敬畏。
他也做不得更多，唯有用所能感知到的少女最喜欢的笑意，温存地与之对视，默默地允她凝望。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四下沉静无声，可听见屋角更漏细细地淌，然后是琉璃灯罩里的焰花，啪嗒轻轻迸开。
朝夕闪了一下眼睫，慢慢弯起杏眼，娇柔的声音打破停伫一般的静默：“不用道歉殿下，我明白您的选择……”
方允平感到胸膛里心脏的跳动沉静迟缓，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跳的激烈而疯狂，水一样沁凉的哀伤和歉意就在这样的慢速中弥散了开来，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可终究还是启了唇。
事情便是要这样发展的，他唯可做的，便是把心中——允平太子心中所想，分毫无差地告诉她，他相信，这是如今唯一可以带给这个伤悲的少女一点儿慰藉的方法了……
朝夕，果然是坚强而善良的，或许这样做尚显凉薄，或许自己此刻有些高估了她的坚强，但能把允平太子出口或不曾出口的心意传达，也算回报了一点她漫长的守望。
“朝夕……”他温柔地笑着，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我记得不大清楚，但依稀有些印象。”
“朝夕，那都是允平的回忆吧……朝夕，允平是明白你的心意的，但他也要同你说对不起，他还是太过自私了，只想着一死一了百了，却不曾顾及你的结局。但朝夕，你且放心，因为他对你的爱虽不及你对他的那般深刻，但他唯一爱你。”
“我明白，我明白的……”朝夕埋首在他的颈间，终于抑制不住幽幽地啜泣起来。
方允平便任她倚靠，伸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一面小心地把云亭看了一眼——他到底担心她吃味。
云亭果然已经紧紧地盯着这儿看了，眸光变幻了片刻，还是轻轻地掉转了开，装作不曾看见一般。
方允平见她如此，心里莫名一松，又涌上了一些欣慰和感激来。
朝夕哭了一会儿，就渐渐平静下来，用手抹干脸上的泪花，抬头已是目光清明，后退了两步，对方允平恭敬施了一礼：“方公子，一直将您看做殿下，算来实在冒昧，还请见谅。”
方允平忙摇手笑说无妨。
朝夕轻轻叹了口气，眼角带泪，如梨花沾雨，却是释然地轻笑道：“即是如此，我再逼您留下，就太过无礼了。只是……我尚有个不情之请，望方公子和云小姐酌情答应。”
方允平见她如此分明事理，不愿纠缠，已是惊讶兼着感怀，再听她恳求，心中已软，也不好不答应，便点了点头，道：“有什么我可以做的，自当效力。”话音落地，才想到云亭还不曾开口，不免忐忑了起来，又想起云亭适才的作为，知道云亭从不是不讲理的，便就又放心了些，可还是有些微担忧地看去。
云亭站在一旁，听了他们刚才的对话，心中略定，对方允平很是放心，对朝夕则大有同情，只是不曾想朝夕竟还有要求，难免脸色微变，可还是点了点头，做着无所谓的模样道：“你且先说说是什么要求。”
朝夕闻声，转眼看她，兀自绽开一个恳切的笑意：“我想，和允平殿下再说两句话……”
云亭不吭声，只微微眯了眯眼。
朝夕低低笑了笑，微垂下眸眼：“便是把殿下给唤出来。”话音落地，便又急急补充道：“我承认这样做于方公子有伤，但我只要片刻之时……当年我确也做过极对不起殿下之时，却一直没机会说明……当然，同意与否，决定权还是在你们……”
方允平的心思自是不及女孩子的细腻，且他本就自觉亏欠朝夕，再听她言语恳切，就十分心软，怂恿一般去看云亭。
云亭早也拧起了眉头。若朝夕要耍花招，便也就是这时了，借着这个机会，让允平太子替了方允平，倒是以自己之力，虽也不怕召不回方允平，只是这样一来对生魂损伤极大，只是颇为凶险……她斟酌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方允平一眼。
方允平正期待地看她，冷不丁听见她问：“你的意见？”
“同意……”他也不顾细想，一时口快就冲口而出了，说完隐约担心云亭误会，就又小步行到她身边，俯身耳畔，用沉静的声音飞快地道：“阿亭，你还不信我？我决计不会负你……”
他的声音轻轻地从耳朵里漫进来，云亭听着，耳根泛了微微的红，也不等他说完，就一转身，径直用手捂上了他的嘴，眼睑微微一合，微扬起下巴，低声应道：“方允平，记得你今日所说。”
方允平目光一滞，旋即温柔地漫散开来，望进她眸眼间，也是这般婉转似水。
那年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他们互通心意之时，是不是也曾有谁，将这行字理直气壮地说出，却暗藏了七分旖旎的甜蜜。
“永生不忘。”方允平伏在云亭耳畔，呵气一般结下誓言。
说罢，他才转头去看朝夕，朝夕静立在一边，眼中有半是欣羡半是宽慰的光芒，见她看来，尽化作一笑：“如何？”
方允平点点头，示意她近前，云亭则转了身，随手化出一道屏障，从室内消隐而去。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他们二人、摇曳的倒影、毕剥作响的灯烛，和修饰精美的器物。
朝夕走到方允平身边，轻笑了一下：“方公子放心，云小姐既然这样信我，我绝不会辜负她的信任。您且安心，我定保您无虞。如此，我们便可开始了？”
方允平释然地一笑，点了点头。
鸳鸯梳齿没进乌黑油亮的长发，朝夕口诵密咒，光华漫漫，片刻，迅速将梳子抽离。
方允平只觉得昏沉，便安心地随之而去，堕入另一个纷呈的梦中。
眼阖上，又匆匆而开，目光溃散，又慢慢聚拢。
柔和、温存，自有七分贵气的眼神，在他眼中闪现。
“殿下，最后一会了……”朝夕颤着嗓子唤。
“恩，好的。”允平太子温存地应答，“你，要与我说些什么？”
“说朝夕对不起您。”
允平的目光微闪，可还不及开口，朝夕就扑通跪倒在地上：“殿下，当年我等不到您，是我活该，现今，不得与您相守，亦是朝夕之错，若是这样，能赎我罪，给我一个在未来与您重逢的机会，朝夕绝无怨言。”
允平弯下身，想把她拉起来，奈何她左右不肯，只是一副请罪的模样，始终伏在地上。
他无法，只有深深叹了口气：“你几时有对不起我呀……”
朝夕这才将头抬起，仰面看他，眼中眸光纠结，像是疼痛难耐，又像懊悔不已，嘴唇则是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半天，缓缓抛出了一句话：“殿下……朝夕原是允清殿下派的细作……”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十七·只争朝夕（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