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八·只争朝夕（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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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这才将头抬起，仰面看他，眼中眸光纠结，像是疼痛难耐，又像懊悔不已，嘴唇则是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半天，缓缓抛出了一句话：“殿下……朝夕原是允清殿下派的细作……”
允平敛了敛眉，不动声色。
朝夕也静默了片刻，突然自嘲般一笑：“初时，因为四殿下计划，我无法告知实情，可后来，我却真心爱上了您，更无法说出实话……原想，就将它做个秘密，死后带入土里，却又怎知之后竟会有这样一番纠葛……等您这许多年，朝夕始终心有亏欠，却又不知若是与您重逢，该要如何启齿这段孽事，终于，朝夕可以不用侍奉您身侧了，虽然心中依恋不舍，但即是您所愿，我便无怨言，只是有情人间当坦诚相待，朝夕幸得与您曾心心相印，也没理由再瞒着此事，还是一五一十说与您听，就让它了结在当下，也好叫我能坦然地去阴曹地府了……”
允平的眉目间却仍是清明一片，只是眼眸有些微的幽暗，嘴里轻轻“哦”了一声。
朝夕却也不管，她既打算和盘托出，便也做好了被允平厌弃的准备，只是这样到底能把心里一块大石搁下，从今往后，若有缘再见，也可不会心有亏欠。
她微微偏头一笑，眼光柔柔地投注在允平清隽的面上，仔仔细细地说道：“当日，从被众宫女欺负起，就是一个局。说来我也不过是放下的一支线罢了，毕竟能被您注意到，也是几率很小的事情，哪里知道您不但丢了石子惊吓众人为我解围，更是收了我做替身奴婢，这样，我的任务便完成了第一步。为您试毒那次，其实也是假的……”她顿了顿，嘴唇有些哆嗦，仿佛再纠结该如何把这残忍的真相细细说出。
允平忽然伸了手，把她冰凉的手指握在手心，用自己的温度暖她，然后柔声道：“别怕，我不怪你，说下去吧……”
朝夕从喉间迸出一声难抑的悲鸣，狠狠吸了一口气，方才继续说道：“那盒酥糖里的毒，是我抹的，这算一个苦肉计，只为要您不再疑我……四殿下给了我一种毒，要我伺机下在您身上。此毒不易察觉，只要下足百日，被暗害的人便会猝死，尸骨不腐，栩栩如生，您信奉仙道，到时只要说您仙游，却也无人怀疑……可是……可是……”她控制不住般泣不成声：“可是您当真待我太好，好到让我终究对你动了情，便不曾下足这百日之毒，四殿下终于疑心，借由秋狩，终是害了您性命！殿下，朝夕负您，一切罪有应得！”
允平轻轻搂住她，慢慢拍她的肩，待她清明冷静下来，口中温柔地笑道：“好了……别伤心了……你怎还不明白呢，无论你是护我还是害我，我终究是难逃一死的……”
朝夕抽噎了一下。
允平轻轻地呵气，平静地哄劝：“你有什么错呢？你爱我，便不肯下手伤我，才叫我死在别人的手里……说来父皇一心要我即位，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他爱我母后，他一心念着她，却枉顾了天下苍生。允清却也没错，若我为帝，这天下定是不会太平。可不除了我，父皇又不肯其他皇子继位，我本也无意帝位，父皇固执，却是把他最心爱的儿子逼上死路，他却也不自知，奈何借你手给我一个解脱，我又为何不满足呢？又为何要怪你呢……”
“若要说……我死时，只有两个憾事。一，是无法践诺回来看你，二，是死了，却不曾死在你的手上……”
朝夕听得呆滞，僵直一般静止在他怀里，半晌，才难以置信地问了句：“你……你知道我下了毒……？！”
她推开允平，只震惊地与他对望。
允平面上神情未变，轻轻点了点头：“毒便是藏在那柄鸳鸯梳中，没错吧？”
“您怎会知道？！”
“这毒本是一些细微的鳞粉，却能反光，你为我梳头之时，我看着镜中，就能察觉有东西星星闪闪，初时我不以为然，后来无意间瞧见你的表情，便想到这其中或有古怪。”
朝夕心中一跳，张口欲言，却终究不曾出声。
许久，才颤巍巍问：“您，您几时知道的？”
“可还记得我让你改名是何时？”允平认认真真地答，“便是那时。那段时日我还回京城了一趟，恰恰探查到这个讯息，况且，你曾与四弟的下属会面，叫人发现了，他告诉了我，是我命人不要声张的……”
“朝夕，你可知朝夕二字何意？”他忽然掉转话题，轻柔地问。
朝夕一时愕然，呆立了许久，突然苦笑出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您让我改名，却是因为这事……呵，殿下，朝夕斗胆猜测，取用朝夕二字，可是因您只觉我对您的爱慕，只有朝夕之短？”
她的眼里水光闪闪，都是挣扎的悔意：“殿下，您不明白，就算这样，我也是盼着能和您天长地久的……只是，只是只怕是个奢望，我如何能……是我做的孽……”
“好了。”允平骤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她心中一跳，忐忑的抬眼看他，却不曾见到厌恶的神色。
他温柔地垂眼看她，微微地浅笑着，嘴边的弧度弯的柔软而刚好，恰恰能包容进少女忐忑的心，给予她最温存的抚慰：“朝夕，原来你不曾知道啊……朝夕的意思，是我同你在一起，不求长久，只争朝夕，有一日算一日，但在这仅存的时间里，我愿意永远同你在一起的。”
泪水如潮涌一般腾上朝夕的明眸，“原是这样……”她抽噎着喃喃，“殿下，今日能得您这一句话，朝夕便可安心去了……”
“恩。”允平温和地眯起眼笑，伸手小心捧了她的脸，轻轻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你我或许本不应相见相恋，可作为允平，我只愿把心给你一人，如今，你也不用束在这段情中，若得来生，更待缘分……多谢了，朝夕……”
——毕竟，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寄托和慰藉……
朝夕仰着头，紧紧贴着允平的唇瓣，慢慢咧开一个笑意：“那，殿下……永别吧……”
允平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应答。
朝夕轻轻推开允平，慢慢念诵咒文，五彩华光如潮水漫过，渐渐归于清淡，她在光彩中缓缓阖眼，清泪涌出羽翼般的眉睫，滑下脸颊，在地上坠出轻轻一响。
方允平回归意识时，四下就是旧有的颓然宫殿、破败家私。
云亭在第一时间又现了身，凉凉地站着，一言不发，只盯着他们看。
方允平左右张望了一下，就呵呵一笑，往她身边捱了捱，云亭见状，哼了一声，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屋外天光将明，几声梆子声悠然响起，应是看守的老人敲响。
朝夕眨了眨眼，有些凄楚地笑道：“过了今夜，我确也该走了，往后这殿，就留予过往人歇脚吧。”
方允平觉得有些愧对她，便还她了一个十分歉然的笑意。
哪知云亭忽然悠悠出了声：“且慢……你是否，还有什么不曾解释清楚？”
方允平和朝夕俱是一愣，朝夕讶异地看着她，疑问道：“还，还有什么？”
“哦？”云亭侧了侧头：“你不是应该十分清楚，何必装着糊涂？”见她仍是目带疑惑，便又眯了眯眼，缓缓地道：“你自愿回归地府，本也可不予追究，奈何哥哥认真，要我细查此事——取人生气，夺人性命，难道非你所为？”
朝夕讶然地张大了嘴，眸眼里俱是慌乱：“我从来只在此殿中守候殿下，从不曾做过这般伤天害理之事！”
云亭却也只是摇了摇头：“当真？你既要分神守着鸳鸯梳里的记忆，又要注意不让自身形体消散，若不曾取生人元阳，如何能撑的这许多年？况且……”她忽然凑近朝夕，伸手迅速地在她额上一拂，再伸手时，掌心里烁烁跃动着一缕萤火：“若你不曾做过……这点生气却是从何而来？”
朝夕一时哑然，张了张嘴，却不曾说出一句话来。
方允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云亭，眉头紧紧地蹙着，咬了咬牙，着急地问道：“若她确实做了，会当如何？”
云亭耸了耸肩：“按律例，妄夺生人阳气，是要轮回畜生道七世……”
话音未落，角落里忽然又传出个清朗的男声，斩钉截铁地道：“莫再逼她，这都是我所为！”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八·只争朝夕（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