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只争朝夕（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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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何须怕？”云亭笑意不改，微微扬了下巴，骄傲且自信地道，“且就算那样却又如何？方允平是我的。”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云亭一点一点敛去了笑意，定定地看着朝夕，眸光坚毅不变。
朝夕却也不闪避，同她对视了许久，忽然噗嗤一笑，眉眼中种种挑衅、坚定、不畏的神采刹那软了下来，像被风吹皱的春水，悠悠荡出柔的波光来。
云亭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自揣测，不知她的神情变化究竟是因了什么，却听见朝夕柔柔地开了口：“碧霞云家审妖鬼的无德不法之事，那云小姐定然也是见识甚广，知道许多奇案，只是不知云小姐可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云亭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只微微眯起眼，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哼了一声：“什么故事？你且说来听。”
朝夕便乖顺地点了点头。收起适才咄咄逼人的气势，她着实像是这人间里最温驯乖巧少女，仿佛一切都会听凭你，一切都会依照你，那对秀气的眉仿佛永远那样淡淡的横亘着永远不会蹙起，而那双盈盈的眼眸，就像天生一股永不湮灭的笑意一般，唤起人心里纯洁的怜爱之意。
云亭目不转睛地看她，可心中却在一个瞬间莫名地动摇了一下，她想，这样的女孩子，娇软柔弱，或许才算作真正的女孩子吧，不像自己，骄傲爱逞强，还总口不留情，方允平会不会更喜欢那样的呢……
她这样想着，隐隐也有些心神不宁，忙用长指甲狠狠地戳了戳手心，逼得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无论如何，她绝不会主动放弃，且最重要的，是她相信自己在方允平心中的分量，她相信方允平。
但是，她唯一担忧的，是方允平的同情心。若他觉得前世待朝夕甚有亏欠，会不会……
她飞快地咬了一下下唇，仍作出满不在乎的模样，只直视着朝夕：不管了！走一步是一步！无论如何，放弃的人绝不会是自己！
朝夕的声音很好听，不同于云亭自己的泠泠清脆，而是一种糯懦软软的，甜美的声音，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包容和抚慰感，这样的声音讲起故事来往往是引人入胜的，起码，听故事的人会醉在这声音里，期望专注十二分的精力，去细细聆听。
朝夕说：“云小姐，凡间曾有过一个断案的故事，讲的是两个女人和一个娃娃。她们告到官府，两人都说这娃娃是自己的，官老爷听了，只说‘你们比试一下，谁能把孩子抢到手，这孩子就是她的’。这两个女人一人扯着娃娃的一只手臂，刚下了死劲拉，娃娃就被扯得疼了，嚎啕大哭，这时，其中一个女人忽然松了手，她也哭了，一面哭，一面对官老爷说‘大人，我错了，这孩子不是我的，给她吧，给她吧。’得了娃娃的女人正高兴了，却听到官老爷对松手的女人说‘孩子是你的，你把他带回去吧，好好抚养。’云小姐，你可知，为什么？”
云亭听她提问，便接着答：“这故事我倒也听过，这是因为，孩子的亲生母亲自是心疼自己的骨肉，如何舍得自己的宝贝疼、自己的宝贝哭。不过，这同我们今天的事儿，有什么关……”她不曾说完，隐隐有些明白朝夕的意思，皱了眉沉了声道：“你可是在威胁我——若是我不放弃，你便强行施为，如此便会影响到方允平的安危？”
朝夕甜甜地笑了笑：“就算那样却又如何？”
云亭听到自己适才说过的话语从她的口中说了出来，心下早已冒火，便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冷笑道：“不会如何。只是我从小任性，从不愿走别人的老路，更不愿将自己的东西拱手他人，若我是那个丢了孩子的女人，就算不择手段我也要将自己的孩子抢到怀中，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会冒这样的险，叫旁人有机可趁！何况……”她扫了一眼朝夕，“纵使你心念的是允平太子，可方允平毕竟是他现世的身体，你一心要将早该消归阴冥的回忆放去，那我便告诉你，这样虽能让方允平变回允平太子，但十分损耗他的阳气，他定活不长久，一旦死去，便是魂归地府，仍无法留下陪你，这样你可愿意？并且，我如何由得你妄伤凡人？”
“你果然是这样想的。”朝夕仔细听罢，叹了口气，仰头向天，从喉间迸出几声笑声来。这声音先时仍是动人好听的，可笑到最后，一声一声尽是哽咽，两行透亮的水珠便沿着她的眼角汩汩滑落了下来，染了斑斓的灯烛光彩，仿佛一串南海明珠一般滚落在地，在波斯地毯上晕出两点深色的印记来，“我知道我若那样做了，必定于他有伤，故而我不曾放回所有的记忆，还有，故而，我的决定是放手，云小姐。”
云亭听到这话，一下愣怔住了，心头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可如此一来，朝夕的哀伤就格外的凸显了出来，让她不知是惆怅还是欢愉了，她半天才慢慢地问了句：“你？”
朝夕侧了头去看安安静静卧在地上的方允平，他蹙着眉，像是陷在一个纠结的梦里，她看着看着，也微微拧起眉头来：“若我将梳子里藏匿的所有记忆都放回殿下脑中，那这位公子就不再是方允平公子了，他将彻彻底底的成为允平殿下——还是生前的允平殿下。只知最爱的人是我，只想一辈子同我在一起……但是……如你所说，此举对他们都是极大的损伤……我是盼着能同殿下重新聚在一起，便是一时一瞬也好，也不枉我侯了这么多年，可最终，我还是不舍得，不舍得他的受伤，不舍得再见他死……”
她一面说着，一面慢慢往方允平那儿走了过去，云亭动了动，终是没有阻拦，只定定地看朝夕在方允平身边跪下，伸手怜惜地抚上他的脸，一寸一寸，从额头到眉，滑过笔挺的鼻梁，落在唇上。
“我想将他留下。”朝夕的目光缱绻在他的面上，片刻也不舍浪费，口中轻轻呢喃着，像是说予云亭听，又仿佛是在低声自语，更像席间缠绵的倾诉，一点一点，告诉这个阖目而眠却教自己牵肠挂肚了百年的人，“但这却不是我的初衷。我初时，只想守在这殿里，永远为殿下燃一盏灯，赎我的罪，且叫他无论何时寻来，都有个归宿，永不再孤单。只是当我重又见到殿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那些渺小的愿望，已不足以满足我，我从想再见殿下一眼，到希望他能陪我一刻，甚至，能陪我一辈子。可这一世的殿下，比他当年过的要幸福快乐，我看他瞧着胸前配饰的眼神，就仿佛看见镜中我的眼睛，我知道他有与他彼此相爱的人，我也知道等候爱人的焦虑和艰辛，那我又怎能自私的夺走他，然后让喜欢他的女孩儿苦苦等待一个湮灭的希望呢。且他和殿下虽然是一个魂魄，但他毕竟是一个属于自己的个体，与前尘毫无瓜葛，我又如何能自私的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呢。他这世既是喜欢您，我如何敢左右殿下的选择。且您说他若知亏欠定会报偿，可是我期待的是殿下的真心，怎是贪他的报偿。”
“我放手了，既然他有了你，我又何必让上辈子的纠葛来烦恼他呢。我不舍得。我不过是试一试他爱的姑娘是不是也爱着他，若是这辈子他依旧孤独，我便留得他在此，若是殿下这辈子有了喜欢的人，我绝不同她抢。如今殿下确实喜欢你，我不与你抢。且这辈子，他是幸福的，我就不去，破坏这幸福了……”她作势伏低身子，桃红的樱唇一点一点儿迫近方允平的嘴唇，突然挑了眼，斜了云亭一下，正巧捉见云亭难看的面色，她便轻快地抽身，轻巧地笑了一声：“好了，我都说完了，可以让方公子醒来了吧。”
这事儿，就这样解决了？！
云亭呆滞了一会儿，突然难以置信地道：“你，当真放手了？”
“恩。”朝夕苦涩地笑了笑，站直了身子，一面理着衣裙一面柔声道，“他既然不是允平殿下，我又何必再纠结了呢？”
“可是……”
——可是，她盼了他这么多年……
朝夕闪着眼睛看她，仿佛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却只摇了摇头，浅笑道：“无妨。能与殿下的转世重逢，或许已是最大的恩赐了，得见他一眼，我已满足。我当年还做过十分对不起殿下的事，可惜直到殿下薨逝我还是不曾请罪，无法同殿下在一起，只怕算是惩罚吧，我便认了。”
云亭沉吟了半晌，走到方允平身边，小心将他扶起，然后冲着他面上轻轻呵了口兰气。
方允平慢慢醒转了过来，眨了眨着眼睛，略带迷糊地环视了一周。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六·只争朝夕（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