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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告白 ...

  •   天亮后,我被窗外映入的雪光晃醒,慢吞吞起身,支起窗棱往外看去,外头天色早已放晴,昨天那场甚为绵密的初雪早就停了,只余檐下滴水未干,以及地面的一层薄雪。
      无心端着热水进来,边说,“三小姐,您快洗把脸出去瞧瞧谁来了……”
      不等她说完,我已然瞥见院内石桌旁甚悠闲斜倚着一人,须发如霜、鸮眉微竖,一身半旧褪色的青色道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可不正是亲爱的师尊老道、清虚道长么?
      还洗甚么脸啊!飞奔出去,喊了一声“师尊”,忽然悲从中来,嗓子陡然哽住,一头扎进老道臂弯,飙泪大哭。
      老道显是没有准备,原本还有点儿拿乔摆一摆尊长架子的意思,被我这一扑一哭弄了个手忙脚乱,扎着一双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半晌,才一手托住我的手肘,一手轻轻呼撸我的脑袋,活像在安慰流浪的小猫。
      “好啦好啦,明丫头乖,不哭,告诉师尊谁欺负你,师尊去打他屁股!”
      将眼泪鼻涕糊了老道一袖子,我吸吸鼻子蔫蔫道,“算了吧,明明又不能躲在您老背后一辈子,回头您老驾鹤西去,谁来帮我打架?”
      “嘿……有你这样咒师门尊长的吗!过来,让师尊瞧瞧你的脉象。”
      一通脉搭下来,老道拈须沉吟,脸色变幻不定。
      我打个哆嗦道,“师尊,咱们屋里说话,有啥坏消息也让我先找个凳子坐下来听……”
      他白我一眼,“就知道耍嘴皮子功夫!坏消息……嗯,倒也不尽然。”
      无念赶紧掀开门帘让我们进屋,引老道在桌边坐下,我让她们速速将城里带回来的几坛子酒捧出来,一面喜滋滋邀功道,“师尊您瞧,明明每次进城可都惦记着您老人家呢,喏,玉楼倾,梨花白,还有小吕特酿的玉堂春……”
      谁知一向嗜酒如命的老道此番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而是神情犹豫瞧我半晌才道,“明丫头,当初老和尚曾经嘱咐你要将疗伤的情形仔细告诉秋水丫头,你可有照他的话去做?”
      我摇头,“哎唷,忘了。”
      “这,”老道颇有些为难,“咳咳,好吧,明丫头,师尊反正年纪大了,你就当自己是个病娃前来求医问药哈,咱们要对病症开门见山,方可细细……”
      “好啦,师尊大人,您绕弯子累不累啊,有话直说呗,反正明明这条命也是了空大师给捡回来的,活一天赚一天,就算明儿个挂了,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
      话虽说得豪迈,心里到底有些敲小鼓,眼巴巴看着老道,只见他脸容一敛,正色道,“明丫头,我来问你,自老和尚上次为你疗伤以来,可有……呃,来过月信?”
      月薪?月亮星星?
      正自莫名其妙,无念已经凑到耳边耳语了几句,我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问“老朋友”啊……这才猛然惊觉,自己来到大宋这么久,居然就没来过例假耶!
      之前倒也不是没想过,不过因为要操心的事儿太多,加上大伤小伤不断,就以为□□大约日子过得不如意,若是有个内分泌失调之类的毛病也不算稀奇,“老朋友”不来就不来呗,还乐得方便,所以也没怎么上心。
      今天被老道这么一问,我心念一动,仿佛意识到了甚么。
      “师尊,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来,“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唔,□□这辈子甚悲摧,死于她而言可能不是一件坏事。
      老道笑骂道,“呸呸!师尊七老八十的还没活够,你个小丫头怎么敢先师尊而去!”
      他伸手捋一捋我的发梢,“好孩子,只是你以后可能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儿啦……别难过,等老和尚出关了,老道再去逼他想法子,看能不能从他们禅宗那路的气功法门里找出个门道可以化解你体内的阴寒之毒……可惜慕容那小子屋里的武学典藏虽多,却始终没找到能用的东西来……”
      ——呼,原来如此,吓得我……废话,哪有不怕死的人呐,再豁达那也是装的好吗!
      原来这些日子不见老道,他竟一直待在山里翻看慕容屋里的武学典籍。
      想起当初他自持身份不肯擅入别派弟子房内,今日却为了门下不长进的徒孙而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我鼻端发酸,眼眶发热。
      他却以为我被这个消息打击到了,“哎,丫头不哭啊,师尊再想想……”
      我摇摇头,“没事啦,不能生孩子而已,虽然很遗憾,但对于□□……嗯,我倒觉得不是一件坏事……总之您别担心,明明会坚强活下去的,坚决比师尊活得久,因为徒孙还要孝敬您老活上个百岁千岁的,再高高兴兴上西天~”
      “……”
      老头儿嘴角抽了抽,半天没说出话来。

      “师尊大人,总之人生除死无大事,好死不如赖活着对吧?一早咱们不空着肚子喝酒哈,您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我这儿刚要献殷勤,冷不丁被老道两根手指搭在腕子上,一道浑厚内力压过来,人就直接被顿在了桌边椅子上。
      “明丫头,”老道一本正经道,“你既是我天山门下弟子,当然记得天山派祖师爷传下来的训诫律条,来,背来听听。”
      “啊?”
      我傻眼了,这这这,我哪儿知道啊!
      愁眉苦脸半晌,只好老实道,“师尊大人,明明大病了一场,连内功心法都不记得了,哪里还记得甚么天山戒律啊……要不您给背一遍,让徒孙抄录下来天天念诵,保证一字不差背出来。”
      说完一递眼色,无心无念立刻去到书案前准备文房四宝,只片刻,已经铺好纸磨好墨。
      我甚乖巧看向老道,却见老道一脸尴尬,白胡子翘了又翘,突然讪讪松开手指,掩嘴咳嗽道,“咳咳,算了算了,一大篇呢怪麻烦的……”
      我要愣一愣才心下透亮,哦,合着您老人家自己也背不上来啊。
      老道却又正色道,“丫头听着,老道也确实说过,任何时候都不得有轻生之念,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是咱们练武之人,最是讲究侠义二字,有些事,却是宁死也不可为的。”
      瞧他这般严肃,我也不由认真起来,“是,谨遵师尊教诲。”
      “丫头,你须得时刻谨记自己是大宋子民,是天山弟子,是江湖儿女,永不可失忠义气节,永不可为邪佞魔妄,否则,”他话声顿了顿,缓缓道,“老道虽护短,却也少不得要替天行道,亲手了断了那忤逆不肖的师门叛徒。”
      他的话音一点儿也没提高,甚至语气也依旧很平和,听得人却是心内一寒。
      而且我也不傻,完全听得出他的话外之音,对于□□的冥月圣姑身份,老道分明也是个知情人。
      念及于此,我有些心灰意冷,黯然道,“师尊大人,外头那些传言您也晓得了对吧?我看您也不必费心找甚么法子给徒孙疗伤驱毒了,倒是这样更好些,直接绝了后患不是么?”
      他神情一滞,有些语塞,半晌,看我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好孩子,不是老道不信你,实在是,唉……算了算了,适才的话就当老道没说过!老道就不信自己看走了眼,嘿!”
      说完这句话,老道才似释然了一般,复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散漫不羁之色,思忖道,“丫头,适才探你的脉象,倒是觉得颇有起色,看来你近日当真用了一些功夫哇。”
      “只是,现下你体内的真气有虚滑阴柔的走向,这恐怕和你早年练功的底子有关……呃,师尊的意思是说,当年你初初入门时恰逢一场大病,身体底子甚弱,你亦是不记得了罢……怕是那个时候就留下了病根。”
      “前番重伤时只怕已经动了幼时的病根,加之老和尚又将寒毒敛于你冲脉气海之内,这会儿内息有渐盛之势,本来的一桩好事于你倒未必是个善果……唉,这可当真教人为难……”
      我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打断老道,“师尊大人,您唠唠叨叨讲些甚么呐?干脆点说吧,我以后倒是该好好练功呢,还是该好好偷懒?”
      “这……”老头儿挠挠后脑勺,竟也是十分纠结,终于不甘不愿悻悻道,“练功自然还是要练的,只是若有真气紊乱之相时,不妨试试老和尚教的那几句口诀,可扶正外邪,辟止心魔……哼,可不是咱们天山派的武功及不过他们少林那一派……实在是你体内寒毒阴损,唯有以至刚至阳的内功路子才能克制其一二……”
      我忍俊不禁,哈哈笑道,“是是,本门威武,天山无敌~”
      老道恼羞成怒,一言不发抄起桌上一溜酒坛叠成高高一溜,难为他这样还能保持身形稳且快,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就扬长而去,生生被我气跑了。
      等他人影都不见,我才笑完,这才想起忘了请教老道本门有没有甚么速成的剑法。记得小段耍过一套,真是称得上静若处子,矫似惊龙,飘逸潇洒如天外飞仙……若能学个两三分像,那该多帅啊~
      看来回头还得想法子哄老道开心,让他支上几招压箱底的剑法,大概就够我闯荡江湖时横着走几步唬唬人了。

      作为一个反射弧线特别长的人,要静下心来重新咂摸一遍适才老道说过的话,再努力将自己和□□合二为一的代入思考了一番,才突然萌生出一股深切的惆怅与伤感。
      ——所有的孩子都是天使,我有没有说过,其实我特别喜欢孩子。
      小小柔软的身体,毫无尘垢的透明眼神,全心全意的爱和依赖……孩子真是上天赐予世人最好的礼物,是世界的希望,是人类的未来,是可以期许的最美好的新生。
      被困在□□身体中的我,却再也不可能拥有一个这样的礼物。
      至于冥月神血后继无人,这本非我所关心的命题,事实上,我倒觉得这样也没甚么不好——身为那个族群的神血继承人,实在是太可怜了。
      为□□唏嘘一回,又为困在□□体内的自己难受了一回,我深觉前途迷惘不见天日,这个当口便格外想念起体贴又会玩的小段哥哥,也不晓得他南回路途可还顺利,他那个皇帝叔叔能不能撑到他回到大理,几时才能再回杭州,会不会从此就不来大宋留在大理当他的段小王爷……
      愁肠百结,不由取出小段留下的那枚小小弄裹轻轻抚弄,耳畔响起他低低的语声,“若闯的祸连大哥都帮不了时,去找小吕。”
      手指一顿,想起昨夜的情形,忍不住抖了抖。
      自己好像撞破了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啊,会不会因此引来杀身大祸?
      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太夫人居然会是李唐前朝的皇裔后人,那她藉由慕容家荫涉足朝堂,又是否存有特别的用心?不会还存着复辟前朝的痴心妄想吧?
      若当真如此,那么很可惜,李唐江山早已成为中华历史中一页辉煌而又短暂的诗般篇章。
      ——只是关于这一点,我知道,而他们并不清楚。
      但文史盲如我,对于北宋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包公展昭公孙策和锦毛鼠白玉堂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这一水准上,于是在脑袋里将已知的正史野史翻检了又翻检,实在想不起来北宋时期是否有过复姓慕容的佞臣叛将。
      话又说回来,当今皇帝本是慕容山庄背后最大的支持者,有一天若是知道了自己扶持的这股势力的真正背景,会龙颜震怒大开杀戒吧?
      天哪,昨儿在太夫人那里没露馅吧?万一被太夫人知道我也在那里,被灭口那简直就是一定的。
      至于冥月居然亦是慕容氏的仇家之一,倒还不是最要命的。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和慕容氏没有感情也有交情,也许正是瞧在多年的兄妹情分上,慕容早在两年前就已洞悉了她的身份,却一直保持缄默——即便有一天他不得不亲手杀了她,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目前看来,最大的危机便是来自太夫人了,昨天遇到的那个呆呆小丫头该不会说漏了嘴吧……
      愈想愈惊,后心冷汗沁透内衫,我长身而起,这还不走更待何时啊!
      要走也要把白乔一起带走,一早答应了紫苏,再说□□怎么也是冥月的圣姑,就算为她尽些本份吧。
      心下紧张,面上却还故作镇定,找借口支开跟前的人,依着平日的印象翻了翻里柜,果然找到一叠银票和几包碎银,怕惊动人,只取了少许。穿衣束发,系好香囊和暖玉樽,想了想终于还是取过承苍藏在袍下,以后有机会再还给慕容吧。最后拿出那块碎玉令掖进袖袋。
      这一走,大概就不会回来了吧……早知道会这样,就该早些去看看兰姑姑,刚才真不该惹师尊老道生气啊,原本还想找机会再去谢谢了空大师的救命之恩呢,也不知道老和尚闭关调理得怎么样了……小段若是回来应该还能见着,他阿娘的遗物我可得好好保管着……无心无念,唉,有缘再见吧,不带你们是为着你们好……至于慕容,这样子对你和□□可能都好……
      ——想不到来到大宋短短两三个月,居然已经有了这么多牵挂。
      STOP!STOP!哪来那许多伤感,又不是诀别,避避风头而已,以后的事,走着瞧呗。

      准备齐整,我只说自己去园子里逛逛,谁都不必跟着,别人倒还罢了,无念眼色一动倒有些疑惑,但终于甚么都没问,只上前为我理了理襟口,紧一紧香囊的系带,嘱咐道,“才受了寒,倒是别往那风口子去,略走走就回来罢。”
      我心头一热,没敢说话,嗯了一声赶紧扭头就走。
      自己本是个路痴,但昨晚为了找忘忧散,一路往濯园找去的路径已经记熟,而濯园再过去就是外庄,再不会搞错的。
      沿路小心留意,身后似并无暗桩尾随,遇到人时,我尽量态度自然,所幸旁人看见三小姐也只恭顺行礼而不敢直视,想必也不会发觉我有何异样。
      终于远远看见濯园的青瓦素墙,绕过去是一道曲折回廊,再过去就进入前庄了。
      ——这块地界对我来说,无疑就是雷区,要尽快通过才是。
      脚下加快步子,堪堪过了濯园大门,老远就看到回廊那厢一行人正是太夫人和莫愁并其余两名捧着东西的婢子。
      暗暗叫苦,想回头已经来不及,太夫人分明也瞧见我,秀眉微抬,颔首唤道,“慧儿。”
      我只好原地立定。
      片刻,一行人已经来到面前,两名捧着包袱的婢子自去叩门,里头自是有人值守,院门咿呀而开,守门丫头恭恭敬敬迎出来。
      太夫人在距离我两步开外立定,乌发高髻,雪颜华服,一双翦水秋瞳内宝光流转,端的是仪态高华,丰姿端雅。
      虽然站得不算顶近,鼻端前却一阵一阵幽深气息,浓郁沉醇,我认得这股味道,是昨夜太夫人房中香炉内的薰香,树丛之月茉莉幽香。该气息甚是霸道,换了衣物也泡过澡,甚至已经隔了一夜,却还在鼻腔内隐约徘徊,久久不散。此刻突然又清晰闻到这股香气,脑中不由浮现昨夜所闻所见,小心脏怦怦急跳,额角微现汗意。
      “你这孩子,昨儿喝醉了胡闹,湿了一身衣裳,后来可有受凉?怎地也不好生歇着?”
      说话间,太夫人移近一步,素手轻探就要来摸我的额头,她的手指柔若无骨,似滑腻的软玉覆上肌肤。
      无端端的,眼前掠过暗夜内庭中肢体交缠的旖旎景象,以及后来昏黯室内,玄色衣袍上缎子般发着光的躯体想来也如此刻滑腻柔软。
      几乎下意识的一偏头,避开了太夫人那只手,宽深的袖口拂过面前,混杂了茉莉气息的幽幽体香撩得人心神一荡。
      对于我的反应,太夫人似微微一怔,垂眸瞟过来一眼,笑意便有些凝结在唇边。
      我急忙欠身道,“多谢夫人挂心,明明没事……”
      濯园门内突然直愣愣跑出来一人,撞上门边的守门丫头,哗啦一下打翻了手上捧着的一篓炭灰,顿时尘烟四起。
      太夫人最是爱洁,见状不由蹙起眉尖。
      莫愁脸色微沉,低声斥道,“怎么回事?太夫人在此,还不快些收拾干净。”
      尘烟散开,我一眼看见,那个莽莽撞撞冲出来、被炭灰蒙了一头一脸的小丫头,可不是正是昨晚进门时见过的烧火丫头锦绣!
      守门丫头显然对锦绣颇有回护之心,虽是吓坏了,却还拢着小丫头在身侧,一面拼命打眼色叫锦绣收拾东西退下。
      锦绣有些发懵,愈发呆呆的不知所措,抬头张望时视线突然和我对上,不等我掉转面孔,她已经咧开嘴,“咦,原来你真是新来的姐姐啊……”
      守门丫头急急蹲下收拾炭灰,一面伸手扯锦绣,“锦绣还不快收拾,你胡吣些甚么呀!太夫人和三小姐在此,快快跪下……”
      “可是可是,锦绣认得这个姐姐,她还叫我绣绣呢……”

      任凭我再故作镇定也好,脸色还是有些变了。
      太夫人一直不动声色冷眼瞧着,此刻才微一扬眉,曼声道,“过来说话,我瞧瞧那孩子。”
      莫愁应声过去,不消一会儿,便引了那二人过来,隔着几步远便已跪下。
      太夫人足下轻移,却又离我近了几分,缓声道,“是哪里的丫头?”
      已有些年纪的守门丫头战战道,“回太夫人的话,锦绣在火灶上做事,奴婢昨儿值夜有事走开下,恰好瞧见她闲着,便让锦绣顶了片刻功夫……奴婢知错,下次再也不敢了……”说着以额叩地,丝毫不敢动弹。
      听话音她并不清楚发生了甚么,看来锦绣倒真没跟人提起过。
      “锦绣?”太夫人似笑了笑,“这孩子是新来的吧?瞧着面生。”
      莫愁忙点头,“是,春熙说过为着夫人回来,咱们这里新添了几个粗使丫头,这孩子便是其中一个,还没来得及好生调教,所以不敢让她们到前头来见人。”
      “调教?”太夫人淡淡道,“那就先教她们认人罢。”
      “是,”莫愁应着,便上前一步道,“还不快见过太夫人,三小姐。”
      守门丫头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锦绣还没转过弯来,半张着嘴“啊”了一声,低头瞧见一旁守门大姐的模样才开始害怕起来,便也跪伏道,“是是,锦绣向太夫人磕头,向三小姐磕头……”却又忍不住偷看我一眼。
      太夫人仿若叹息道,“本座久居东京,这里的规距愈发随便了。”
      我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只见莫愁脸色微变,却只顿一顿声便敛容道,“来人,采芹带下去领二十板子,罚两个月月例。锦绣……”她有些迟疑,瞧了瞧太夫人,后者皓腕轻抬掠一掠云鬓,漫不经心道,“这么没眼力见,眼睛不要也罢。”
      “……是,”莫愁低低道,“带她下去领了眇刑,然后让家里人来领回去罢……”
      眇刑?甚么意思?
      一开始我不甚明了,只见旁边的婢子都面有不忍之色,才要开口问,那厢的守门丫头采芹已经膝行两步带着哭腔哀求道,“夫人开恩,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多领责罚,请您饶了锦绣,她过年才十二,且家里已经没人了,若是瞎了可怎么办……夫人……”边磕头如捣蒜。
      我这才明白,原来所谓眇刑居然是要废了锦绣一双眼睛!
      锦绣虽然鲁钝,这下却也听懂了,吓得体如筛糠,光会磕头不会说话。
      一旁的婢子见太夫人毫不动容,只得上前要拉那受罚的两人下去,那二人虽怕极,也不敢违逆,只是腿软得立不起来,便也没能被拉起来。
      “等一等!”
      我暗自叹气,恨不得用承苍抽自己一下,可同时也很清楚,若是不这么做,有一天我会悔得用剑捅自己一个窟窿吧……
      “太夫人,既然您觉得锦绣没眼色,要打发了她,倒不如赏给我?留园刚好缺人……”
      “哦?”太夫人明媚的脸庞微微转侧,一对眸子波色幽明,瞅着我似笑非笑,“你也不怕放错一个人在身边,或者有一天就会害了你……”
      话中有话,听得人为之一凛。
      我也索性豁出去了,勉强打个哈哈,谨慎道,“这孩子虽然笨些,人却还老实,不像会生事的人。”
      她抿嘴一笑,忽地抬手帮我将颊畔一绺散发拢到耳后,手指有意无意拨过耳垂,“树月之气可渗入肌骨,香盈三日方渐褪,即便沐浴更衣,亦是也压不住那股气息,闻惯了的人自然一闻便可知……”
      她的话声如耳语,极低也极软,“本座早知你在那儿,那朵血如意便只有我的慧儿画上才最好看……那匣朱颜粹亦是我亲手调制,被树月之气一熏便会愈加鲜艳……昨晚的情形,你也都瞧见了罢……倒是那个傻孩子,若非为了救你,又岂肯碰我……”
      “也罢,这一次就换本座来发问……”她笑盈盈看牢我,用只有我才听得到的声音柔声道,“就算是为了救这傻丫头也好,你倒是说呀,肯不肯跟我走呢?”
      太夫人的这番话语似告白,又似情话,语气缱绻,意态缠绵,眸光流转间真真教人心旌摇荡。
      若这也算是告白,那可真是一句如雷轰顶的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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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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