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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你是我的阿苏拉 ...

  •   寒星激射而至,逼近眼瞳的一刹那,在眼底幻出一圈无边无垠的淡黑色影子。
      那一刻,我居然感觉很平静。
      面前忽地一道浑厚掌风,澎湃如排山倒海,只见那两枚暗器就如狂风肆虐中的落叶,几乎擦着我的面门倏得一下就被振飞不见。
      同时受掌力激荡,巨大的暗劲袭来,我就像被滔天巨浪掀翻后高高抛起的小舟,身不由己跌飞开去。胸腹之间一阵气血翻腾,喉头一甜,张嘴欲咳,却咳出一口血箭。
      眼中是彤云密布的灰色天空,偶尔有黑色的飞鸟掠过,天地好像在不停翻滚旋转,一侧的树影快速放大,大地犹如活了一般在摇摆。
      耳畔的风声尖利,只是在这风声之外,另有一道更快的啸音。
      下坠的速度陡然减缓,有人将我稳稳接住,抱紧。
      那是一副宽阔的胸膛,温暖而可靠。
      耳鸣轰响,我如同溺水的人抓不住浮标,逐渐沉入水底。光线自水面上折射进来,四周所能见到的景象幽暗而扭曲,一棱一棱的光与影之外,有两颗星子格外明亮。
      他的声音坚定而遥远。
      “阿苏拉别怕,七哥带你回家。”
      回、家。
      多么美妙的两个字。
      即便睡着了,我也忍不住弯一弯嘴角,在唇边噙起一朵微笑。
      即便现在,头上像悬着一柄捣槌一下一下不紧不慢捶打下来,胸口架着火在燃烧,四肢却又如同浸在冰水中,每一根神经都能感受到针扎般的刺痛。
      “爹爹……姆妈……”我口唇翕动,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并没能发出声音。
      一只温暖的手掌覆在额头,又轻轻抚过脸庞,将黏在眼角的发丝细细拨开,男子温和的嗓音一遍遍地说,“阿苏拉。阿苏拉。”
      多么陌生的称呼。
      我蹙起眉尖,困惑地问,“谁是阿苏拉?为甚么这样叫我?我究竟是谁?”
      男子轻轻叹息,手指落在我眉间,薄薄的粗糙的茧皮摩挲着肌肤,有种令人安心的踏实感。
      “阿苏拉,”他说,“你是我的阿苏拉。”

      连绵不息的醇厚内力不停送入体内,好像阳光照耀着大地,融融暖意渐渐照化了冰雪、解封了冻土。
      痛楚渐渐缓解,彻骨寒凉慢慢褪去,僵硬的肢体终于可以挪动。
      反手一把握住那只手掌,我缓缓地睁开眼睛。
      那人没有抽回手,由我紧紧握着,同时伸过另一条臂膀将我稳稳扶起。
      逐渐聚焦的目光中,外头天色已黑,室内一灯如豆,昏黯光线下,面前的男子一脸虬髯,浓眉纠结下,一双眼瞳极是明亮。
      是他!我吃惊地瞪大眼睛。
      男子目光灼灼盯着我,脸上神气似笑非笑,忽然问出一个十分古怪的问题,“你可记得我是谁?还有,你是谁?”
      我一扬眉,这是甚么问题,觉得我被震坏了脑袋么?
      “你,”一开口,我才发觉自己话音甚弱,“……是燕七。”
      “正是燕某。”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失望,不动声色挣开了我的手。
      四下一打量,这里仿佛是一处民宅,屋里暂时只有我同他两个人。
      我想问他,“是你救了我?”张了张嘴,发声维艰。
      他却已先行开口,话下之意倒像在道歉,“适才出手太急,反倒误伤了你。你现在可觉得好些?”
      我仍觉疲倦,不由闭了闭眼,身量倾斜间,被他一把托住。
      “阿苏拉!”
      我微微发怔,“甚么?”
      他的眼瞳定定落在我脸上,目光深处好像有两朵火焰在缓缓燃烧,随着心脏跳动的韵律逐渐变得炽热而期盼。他那样用力的注视着我,仿佛要自我脸上灼出一个洞,乌溜溜直通到心底去。
      “阿苏拉……是甚么?”
      他凝视我良久,眼中的火焰渐渐隐去,漫不经心地扯一扯嘴角,道,“没甚么,我以前在家乡时,管我那妹子叫阿苏拉。”
      “哦,妹妹……你是想念你的家人了吗?”
      “怎么,你不想他……们?”
      “这……”略一思量,我还是决定说谎,“因为一次意外,从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那么,”他眼神一沉,慢慢道,“适才出手伤你的,你可知道是些甚么人?”
      “不知道。”我飞快答道,心下其实却有几分明白,因为心虚,声音便低了下去。
      “之前的两名铁血狼卫,你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么?”
      “啊?”
      我甚茫然抬眼看向他,此番倒是绝非假装,确不明白他在说些甚么。
      铁血狼卫?
      狼……飞狼卫。
      我猛地想起当日在慕容山庄遇刺的事来,那名刺客据说胸口纹有辽国皇家飞狼卫才有的飞狼刺青,是辽国大内派出的死士。
      “你是说……”我低呼出声,“辽国的飞狼卫么!”
      燕七虽然甚么也没做,动作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整个人所焕发出来的气势却有了一种微妙的改变。
      “哦?”他不动声色盯住我。
      可是,不是就一名么?而且当场自尽了。
      感觉到头顶那两道犀利目光,突然间心念一动,之前一直困扰我的一些零星迹象在眼前被陡然清晰放大,我讶然抬头,“你!”
      “那个车夫!”我摇摇头,“不对……不是之前那个,换人了……后来的那个是你!”
      胸口复又疼痛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头晕的厉害,好像有人扼住了我的喉咙,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原来我早已被人盯上,应该就是燕七口中的铁血狼卫,如此说来就是那名自戕刺客的同伴。
      只是,燕七提到了两名,就是指他们么?
      不对,我被人偷袭另外还有一次,就是张贴寻人告示的那一天,我在街市上几乎遭人挟持暗杀。当时还以为是自己机灵方能脱身,现在想来却是可疑,那“叮”一声当是短刀被它物击中时的响动,等我们后来再去巷中探查时,却是连人带刀都不见了踪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笑我竟丝毫不察。
      恍惚中但觉心口炙热,喉头一梗,就着燕七扶过来的胳膊,我看到他的袖口上绽开了一朵血花,人已向前一头栽去,直直撞进一副宽厚胸膛。
      说起来,这次的几番咳血倒不能完全怪燕七掌力刚猛,而是之前我为了敛住阿苏的神识而以韦陀咒强行压下紫瞳时损及了心脉,加上以往祭现紫瞳之影亦造成自伤之症,使得肺腑内血气郁结,若非受罡气震荡以破止煞,恐怕后果堪虞。燕七这一掌,与其说造成误伤,倒不如说是误打误撞救人于危急边缘。
      至于为何会觉得五内俱焚四肢冰凉,且人虚浮无力,其实是因为风邪内侵——简单的说,就是感冒了发烧了,没好好休息吃饭喝水,所以虚脱了。
      搞了这么一档子乌龙,倒连累燕七背上一个误伤慕容府三小姐之名的黑锅。
      “不要怕,”昏昏沉沉中,感觉到一股融融暖意自掌心源源不断传递过来,有人在我后心轻轻拍打安抚,话声温柔,“七哥向你保证,再不许他们伤你分毫。”
      “睡吧,阿苏拉,安心睡吧。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回家。”

      一整个晚上,我都能感觉到燕七的目光,始终徘徊在我脸上。
      ——也许,我令他想起了家乡的小妹。又或许,那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他的情人。
      这般想着,我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竟是睡得十分安宁。
      不是太沉的浅眠状态时,我依稀知道有一只温暖的手掌时时为我输送真气,平复体内紊乱逐突的内息,将丝丝缕缕的冰寒之意自四肢驱散。
      他的略显粗糙的指尖虚虚抚过眉睫,却再也没有开口唤我一声“阿苏拉”。
      天亮后,烧退了大半,恢复了七八分精神,我已经可以起身行走。想着自己突然失踪一定急坏了小赵,侯府里大概也已经准备发榜找人了吧,便急着回去。
      只是回去后要怎么跟大家交代呢?就说自己贪玩,一时走岔迷路了,就随便找个破庙蹲了一宿……嗯,貌似可行,武侠小说里不是随处可见破庙破道观么,只是我在杭州城里逛时好像没怎么见到么……那万一被人问起,该胡诌个甚么方位……
      如此踱了几圈,脚下却又有些虚浮,只得坐下歇一回。
      等燕七雇好马车,便也不曾推辞,由他作陪往侯府而去。
      远远瞧见清远侯府的高墙朱户,我赶紧命车夫停下,犹豫着开口同燕七打商量,“七哥,昨儿的事,能不能麻烦你当作不知道……当然明明不会忘记七哥救命之恩……”
      心下且想着,冥月族人的事儿还是内部消化吧,多半有甚么误会,以后能躲就躲,躲不开再想法子解决,别把事闹大了不可收拾。
      他居然一句话也不多问,一口便应承下来。
      推开门,一只脚已然跨出去,却听燕七悠悠问道,“侯爷若问起,三小姐只管据实相告,是燕某错手伤了你。他若因此要和燕某打一架,燕某奉陪便是。”
      听他的语气,当今江湖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两个人、北游侠与南慕容的约战,就好像这二人日常中随意打赌谁能一口气啃完一个苹果般简单。
      脑门不由冒出一排汗,“哈哈,不会,不会。”我打着干哈哈,却也没说清,究竟是不会告诉慕容,还是慕容不会因此与他打架。

      才来到清远侯府大门外,已经有人进去通传。
      无心自角门后冲出来,一把拽住我的衣袖,话音里已经带了哭音,“我的三小姐,您可急煞奴婢了……”无念不在,想必是在后门候着。
      小丁也迎上前,“三小姐,公子在书房。”
      进门之前我甚心慌,虽说早已发现大宋风气并不似原本以为的那般保守刻板,宋朝女子的生存环境甚至可以说颇为宽松,但如我昨日那般,还是大大的越界了。
      莫说是古代讲究各种礼法纲常,高门贵户更是族规森然家教严明,就算放在现代,一个女孩子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贸然玩失踪,在外面一混一宿,也太不像话了。
      所以于情于理,就算被罚跪搓衣板关小黑屋,我也只得认了。
      做好了挨训的准备,慢吞吞跨过门槛进了书房,偷眼一瞧,一侧窗前的硬塌上棋盘摆开,有两人正执子对弈。
      我上前两步,心虚道,“小庄哥哥,我回来了。”
      “啪”。一枚黑子敲落。
      黑玉棋子泛起幽冷微光,映入棋盘上方的乌黑眼眸中,只一闪便消失在深潭似的眸底。
      执子的手苍白,一如主人苍白的容颜。
      “咳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昭王殿下落下一枚白子,摸摸鼻尖笑呵呵打圆场,“聿之,三妹妹年纪小,不免贪玩……”
      说着起身踱过来,自怀里掏出一幅卷轴递过来,正是那曲只记今朝笑。
      “……昨儿小赵撇下我自己玩去了,刚好瞧见个蝴蝶挺漂亮就追了几步,三绕两绕不知怎么就迷路了……”我的话音愈来愈低,自己也知道这番胡扯实在有些不成样子。
      赵允怀怪叫,“三妹妹,说话要凭良心~我哪儿有撇下你,明明是觉出你有寒热之症……”
      急得我直使眼色,他才委委屈屈闭了嘴。
      那厢的慕容懒懒倚住紫檀木扶手,一手支颐,另一手拈了一枚黑子,垂目凝视棋局,似正在专注考虑下一步棋着。
      赵某甚是不讲义气,瞧着情形不对,呵呵一笑,借口有约,脚底抹油便溜了。
      小丁犹站在门口待命,此时恭声道,“属下这就着人去知会杭州府将城门解禁,命禁卫回城,以冲霄令通知兄弟们回来。”说罢一礼,也退出门去。
      我听得心下暗惊,看来自己此番失踪在杭州城里折腾出来的动静不小。
      才要回头拉住最后一个好盟友,棋盘上又一声“啪”,就见无心一个哆嗦,呐呐道,“无念一个人收拾怕是来不及,奴婢……去帮忙……”说着甚至不敢抬头看我一眼,怯怯一福就跑了。
      我不由得傻眼。

      偷偷觑一觑慕容,正伸手将黑子围定吃掉的一片白子一颗一颗拈起纳入一旁整块南阳玉琢成的棋罐中,可以听见棋子落下时互相磕碰所发出的轻微脆响。
      瞧他的神色倒还算平静,只是这人平日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委实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究竟有多生气——他自然在生气,对于这一点我很有自知之明。
      只是他既不作声,我也只得在这里干站着静候发落,若是往日也就罢了,不过是罚站,可此刻又饿又渴又乏又还有点热度,实在腿软心慌的很。
      左右无聊,我便四下张望了下,见书案上有茶壶茶具,便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眼风里瞥见慕容手边的茶杯也已空了,便先给自己倒上一杯,然后捧着茶壶走过去为他续茶。
      壶是好壶,杯是好杯,茶自然也是好茶。
      极好的钧瓷月出天青色的茶壶茶杯,茶色碧清,自壶嘴里一路细细涓涓斟入杯中,酽酽茶香便扑鼻而来。最奇的是,随着茶水注入,杯底一圈居然泛起淡淡莹白色,恰似晴远夜空悬起的一轮明月。
      “好漂亮的茶具,呵呵……”我没话找话地讪讪道,“茶也不错哈……”
      “不烫么?”他却冷不丁来了这一句。
      我一定睛,这才察觉茶壶里本是刚泡开没多久的滚茶,自己一手拎壶把,另一手直接托着壶底,掌心一片火烧火燎,因为心不在焉竟没觉出痛。
      此番被他一提醒,才觉得疼痛难忍,直接撒手的话会捏不住壶把,后果更惨,情急之下硬着头皮倒满这一杯茶才忙不迭地搁下。
      抽着冷气往回收手,袖角偏又一下带翻了杯子,满满一杯滚水一半撒在棋盘上一半撒在慕容身上,然后杯子才摔到地上,吧嗒一声裂成数片。
      我惊呼一声,也忘了自己手痛,忙不迭扯过袖子去擦拭慕容身前打湿的袍子。所幸水泼到的地方只是搭在榻上的外袍一角,人却是没烫到。
      眼角瞥到地上砸烂的杯子,又急急忙忙蹲下去收拾碎片,被长长的裙裾一绊,不由向前一冲,额头原本青着的地方就在塌边硬木上又磕一记。
      我哎唷一声,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手在地上一撑,一道尖利刺痛从掌心直割到心里去。
      这一通乱七八糟叙述得虽琐碎,其实发生得十分行云流水。
      等我从疼痛中挪出点功夫来关照慕容时,才发现他早已离开那道倚着十分舒适的扶手,不知甚么时候已经将我自地上扯起,揽在了臂弯中。
      “没事……”我抖着嗓音勉强展开一个笑颜,一抬头,一张清俊面孔近在眉睫。
      心跳猛地漏了半拍,晕眩的感觉当头袭来。
      这么熟悉的五官线条。
      熟悉的即便闭上眼睛也可以随时描摹入画。
      小庄的眉。小庄的眼。小庄的鼻子小庄的嘴。
      “小庄。”我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制止自己开口这样唤他,“小庄。”
      ——不是小庄。他是慕容。
      理智这样说。
      哦老天。
      因为太过用力,我全身都在微微颤栗。
      我想要别转了面孔不去看他,可是身体不听使唤,愈是不想看,却愈是贪婪凝睇。
      头顶的那双沉沉眼瞳中,我所不了解的情绪正汹涌翻腾,蓦地弥漫开一片滔天黑云。
      我倏得张大了眼睛,眼前却是一暗,慕容的脸孔陡然俯低,双唇已然覆下。
      这个吻的来势汹汹,像是被点燃的干枯野草,一路哔剥燃烧,摧枯拉朽势不可挡,只一瞬就已燎原。
      我只觉得脑中轰得一声,心悸得无以为继,神智中的最后一丝清明依旧苦苦挣扎——不对啊,不应该是这样,这个人是……慕容,不是小庄……
      待要推拒,双臂却酸软的几乎抬不起来,等到终于抬起来,不知怎的反倒迎了上去,手指紧紧攥住了身前的衣襟。
      “你轻些……”我挣扎着避开犹自猛烈辗转的双唇,含糊道,“……我,喘不过气来……”
      不开口还罢,口齿一打开,对方却毫不迟疑又递进了几分,以一种更加霸道和毋庸置疑的力量顶开了我的齿关,密密剥啄,时时胶着,吮吸噬咬间,口腔中渐渐充斥淡淡腥甜。
      心脏就快不堪负荷。这样激烈缠绵的吻势令人几欲窒息。
      意识愈来愈模糊,身体支撑不住地慢慢往下滑,却一次次被人用力扣住拥紧。体内似有火势冲天,手足却已冰凉至僵硬。
      这期间,我一直睁大了双眼,唇上忽然一松,那人略略抬起了脸,黑眸定定看进我眼底,一抬手拢上我的眼睫,“明明。”
      面前一黑,听到这声唤,我浑身一震。
      “明明,”他低低道,“我爱你。”
      眼泪潸然滑落,我再也忍不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小庄,”就算这是个梦,就算只是在梦中,我也要亲口告诉你,“还记得你问过的话么?”
      恍惚中那人的脸容又远了几分,呼吸间气息仍如炙。
      “庄言之,我爱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你是我的阿苏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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