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有僧亦有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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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且坐下。”了空大师柔声道。
我乖乖听命，在他身旁坐下，由他细细把脉察看，一边观察老和尚的脸色。
了空大师只微阖双目，嘴角始终向上，一脸泰定安详。
半晌，他才松开指间，张开眼睛瞧我一眼，神色忽地一顿，又旋即恢复先前安泰表情，低声念了句佛号，温和道，“孩子，这些日子可有何不适？”
我歪着头想一想，摇摇头，“倒也没甚么，就是有些怕冷，这几天还觉得有些胸闷气短，人困得很，可睡不着。”
他又问道，“可知为何？”
想起那日刺客行刺的情形，我不由打个哆嗦，有些想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大师，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心里内疚，总觉得自己也是杀人帮凶……”
了空大师微微一笑，道，“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所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世间事，缘起缘灭，万物众生，因果循环，如花草枯荣，皆属寻常，机缘若至，命数天定，又何必执着于表象？”
一席话听得我昏了头，里头的机锋暗喻对我来说统统如对牛弹琴，只得茫然看向慕容，他却偏了面孔不理我。
哎算了，连佛门高人都不能帮忙解惑，只能靠自己慢慢熬了，总算还有个大蕴心经可以念念，估计带本六级词汇来背效果也是一样。
了空大师又道，“你年纪尚小，阅历不够，一时参不透也是有的。小女娃，我瞧你甚有慧根，来日方长……”
我赶紧摆摆手，打断老和尚的话，“多谢大师，晚辈自觉愚钝，大约和菩萨佛祖们的佛缘甚浅，还不打算削了头发遁进空门当姑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白眉一抖，不禁莞尔。
接下来又说了一些经脉穴位的话，大概意思就是他马上要为我施展一套甚么般若还是金刚的点穴指法，可打通淤塞脉络，用纯阳至刚的内力将寒毒封入某个穴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虽无法拔除余毒，却基本可保性命无虞。
内容虽然高深，关键内容却很清楚——若非如此，我就活不了几天啦。
我虽一知半解，也一径喏喏点头，老和尚忽然话声一滞，一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的模样。
我心里打个突，忽然想起慕容在洗尘台上说过的话，“……再来一遭，我亦难保你平安无恙。”本来以为他只是吓唬我，原来竟是真的，刚才偏又冰潭里泡了一遭，看来真是很要命的一件事。
抬头再看看慕容，后者正蹙眉凝神，专心听老和尚说话，神情凝重之外，居然还流露了一丝忧戚和愧疚。
我心念一动，便开口问道，“请问大师，这套点穴疏导之法对您的身体可有伤害？刚才依稀听小庄哥哥提到，这寒月凌霄恰是克制您所练内功的阴毒之物……”犹豫了一下便慨然道，“如果当真治不了也没关系，我这条命本是赚来的，活一天就多赚一天！”
若疗伤过程对老和尚而言当真十分凶险，心内犹豫也是很自然的事，我这受惠者怎么也得客气一番，要不就显得太没良心啦。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只是客气话，我却也是有三分真心的。
穿越是场意外，我占了□□的躯体才是事实，正如之前说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一个多月以来我一直很介怀这件事。然后刺客事件亲眼目睹江湖杀戮是何等残酷，偏偏此事又与己相关，心里难受难以言喻，现下如果因为疗伤再连累老和尚归了西，就算活着也罪恶感深重，永无欢颜。
了空大师蔼然而笑，长眉舒展，柔声道，“好孩子，你心肠很好。莫要担心，老衲回头闭关歇息一些日子便没事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尽管倒霉催得中了这么阴险的毒，好在这山里还藏着这么一个世外高人的老和尚——牧牧啊牧牧，借你吉言，明家珲能一直保有她的好运气哈～
“哼，”门外忽然又传来一声闷哼，有人大踏步走了进来，是个衣冠歪斜满身酒气的老道士，脸色红润，两道白眉斜斜掠起，耷拉着的眼皮底下蓄着晶光，神情颇似仓鸮，“老和尚说得真轻巧！这种阴损毒物专门克制你这种练了一辈子纯阳内功的老童男，一个不小心寒毒噬元、拨乱了真气，便散了你半生的功力，就算没事也须闭关调息，至少要打上三个月的坐。我说小子，你可真孝顺你师父啊！”
最后一句话从鼻子里哼出来，是对慕容说的。
慕容脸上歉疚之色更重，可见老道说的是真的。
“呵呵，道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有你为老衲护法正元，自当妥当无虞。”了空大师笑道，“何况，庄儿的义妹也非外人，本是你天山派弟子，算起来还要叫你一声师尊，徒孙有难，你这当师尊的管也不管？”
嗄？！
我与那老道同时一怔，他打量我一番，眼内精光闪烁，缓缓道，“是当初那个小女娃儿么？长成大姑娘了啊，扮作个少年难怪老道没看出来……怎的会中这个毒？”
听话音□□幼时就见过这名尊号为清虚的老道。
这个时候的我当然不会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一僧一道，俱是江湖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
了空大师，早在五十年前就号称武功天下第一，二十年前卸下少林方丈之位，移居太室山后山初祖峰始云岭闭关参禅，不再过问江湖世事。
五年后，即十五年前，闭关禅室留下一个“了”字，大师去向不明，少林上下疯了一样找，一度还惊动了朝廷，最终没能找到了空大师。最后，大家以为大师得悟天启，就地坐化，肉身脱胎换骨成就仙体，径往佛祖跟前去了。
谁能想到，了空大师竟会出现在杭州城外数十里处的栖凤山深处，居然还收了慕容山庄的少庄主为弟子。
而说到清虚道长，更是奇人一枚。
本是天山派师尊长者，虽未出任过掌门，却因辈份高，近三代掌门人见他却都须执弟子礼。
此人为人狂放不羁，嗜酒如命，天生顽性，于武学领域而言却是不世出的奇才。天赋异秉，领悟力极强，入门不出数年已将本门技艺悉数通晓悟透。又过几年，更在此基础上自创一格研究出全新剑法及驭气之术。
只因成名过早而生骄气，被当时的师尊掌门寻故好好教训了两回，又经本门一位道长师叔的提携指点，对人生有了一番新的领悟，于是弃了俗家姓名，改道号清虚，意为清净虚怀，只求逍遥人间不求闻达于世，不掌门，不收徒，令师尊掌门甚觉痛悔。
打那以后，这位清虚道长果然息了争强好胜之心，研究武学权作兴趣，寻觅美酒方是正业。
在天山待了数十年，忽然有一天丢了句“待腻了，去中原逛逛，不必找我”，旋即下山不知所踪，教人哭笑不得却也莫可奈何。
十多年来，大家提起他都摇头叹息，可惜天山派从此不复此等天才，更可惜他一身绝学竟无传人。
慕容山庄的秋水夫人乃天山派上任掌门的座下弟子，算起来，我和小段都要称呼老道一声师尊。
这两人在江湖上都已销声匿迹多年，没有人知道他们居然还都在人间，而且会一同出现在江南一处隐秘山谷中。
对我来说，这件事唯一的启示就是，小说原来也不全是盖的——深山之内果然会藏着高人！
清虚道长显然听到了我那句问话，也知道寒月凌霄其物，才会对老和尚的话不以为然。只是了空大师既已决定，他也知劝说无益，便抄着手冷眼旁观。
前期铺垫了那许多，我既紧张又期待，以为终于有幸可以目睹古代武林顶级高手如何出手如电，指掌如风，内力源源不绝一如排山倒海，诸如此类。
一边思忖着，那点穴指法不知道和射雕英雄传里的南帝一阳指相比如何？
——说起来都是宋朝，一北一南，我这边还更早些，说不定了空大师的这套指法正是那一阳指的前身也未可知呢！
一时不察，脸上流露好奇雀跃之色。
一旁的慕容清咳了两声，了空大师微微一笑，“少年心性本就率直天真，无妨。孩子，稍后老衲会封了你知觉大穴，以免你因不适乱动而至血脉逆乱……”
清虚道长懒洋洋补充道，“万一连累老和尚走火入魔，可就不光是得罪少林上下，而是连整个武林都得罪啦。到时候别带累的整个天山派成为武林公敌，哼哼。”
唬得我耸耸肩，收起了死皮赖脸要开眼界的企图，依言坐好，阖上双目。
须臾间，后心一股热力涌入，一股淳厚劲道柔中带刚、刚中蕴柔，渐次绵密递进，如旭日东升，又似春融大地，暖意汇聚有如河川入海，掀起滔天巨浪，挟裹惊人气势席卷天地，一路摧枯拉朽澎湃而至，不容人质疑，亦不容人抗拒，顷刻铺陈、覆盖、消融……甚么身体四肢、骨骼肌肉、穴位经脉都不复具体，而臻虚化。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岁月如电飞逝，我看见□□，不，不是□□，是附身□□的自己。
在既漫长又短暂的岁月中独自徘徊、憔悴、老去，始终一个人。
心中仿佛一直惦念着谁，从开始的寂寞且忧伤却仍怀期冀，到后来的失落且悲恸满腹怨怼。
当所有的期冀终化为泡影，曾经的希望变为最终的绝望，我看见自己却仰脸而笑。
眼角有泪滴落，每一滴都化作冰莹雪珠，触目之处一片苍茫。
苍茫如雪原。
在刺目几至盲眼的苍白虚无中，我缓缓醒来。
心中是满满的惘然。
室内灯未灭，窗纸染晨曦，天已经亮了。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有僧亦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