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山中有高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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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和庄说好了九月下旬抽空去趟日本，连签证都申请下来了，打算先去京都看红叶，再去箱根泡温泉，喝着清酒吃着雪花牛肉顺便聊聊人生，何等惬意。没曾想会遇到这么一场飞来横祸。
生平第一次泡温泉，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我叹口气，世事果真无常。
话又说回来，石洞内的这眼温泉还真是舒适无匹，水温略烫，但又在人体接受范围之内，乳白色的水质中大概富含各种微量矿物质，虽不知道池子究竟有多深，可人在其中被浮力托着并不下沉，将全身除了脑袋都泡进水中，暖暖温泉几乎浸透了每一个毛孔，熨平每一处痛楚，舒服得人几乎昏昏欲睡。
索性再背上几节大蕴心经来催眠，“……一切法无生，一切法无灭，无作无心，应用圆满。气息转沉，归元凝结，任境来，任境去，无可修业，无可释业，无常无我无乐无净者，则有坏灭……”
妈的，真不是一般的拗口。
“随我来。”
慕容冷冷的声音响起，我惊跳回神，他远远立定并不看我，将手中一件衣衫丢过来，落在水边一块大石上。
辨色听音，知道他老人家心情不爽，我当然不会挑这种时候当炮灰。
披衣而起，亦步亦趋随他向洞口走出去，才发现这里居然是一处山谷，谷内处处花树，近前的山壁草藤纠结，远处分布着零星灯火，整齐平坦层层分布的大约是梯田，看来是个隐于深山之中的小型村落。头顶大片晴远夜空，月朗星稀，夜凉似水。
借着星月之光，大致可以看出山谷环境极是清幽怡人。
因为置身山坳，周围气流甚是平稳，微风细细，伴有淙淙水声，隐约可见小股温泉泛起乳白水雾，而山壁石缝中又有清澈泉水流淌，又冷又热两股水流交错，加上温暖半封闭的空间，正是培育各种奇花异卉生长的绝佳环境。
已是深秋时节，山外平原的寻常花树都已开始花叶转稀，入山之时也有秋色盈目，这山谷之中却仍旧一派浓荫翠绿、欣欣向荣，叫不出名的花草郁郁而生，林木葱茏，枝叶荛荛，虫鸣呢喃，鸟啼婉转，所谓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我在这一派祥和夜色中怔了片刻，身上泡温泉带来的燠热之意渐渐散去，虽然外衣之下的衣衫尽湿，薄薄的贴于肌肤甚是缠夹不爽，却不妨碍人心旷神怡。
直到听见慕容清咳一声，才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有隐隐灯火，仔细分辨，林木深处是一处人家院落，只见几间小屋，并无围篱，藉着天然花树掩映错落分布，甚是疏落自在。
我有些惊讶，这人怎么离了那头村庄独居此地？
——要么，是那个村落的头领族长之类？房舍看起来修得都挺坚实考究么。
慕容来到一间木屋前，推开门，示意我进去，“把湿衣服换下，等我回来。”
他说得很快，不等我回应，已经转身离去。
等进了木屋，又是一惊。
屋子不甚大，可也绝不狭小，四面素墙，极是简朴也极是洁净。然而看其内陈设，却绝非一般山野村夫可能为之居之。
屋内安置了桌椅书案，简单几件陈设，材质做工都十分考究。一侧方向一整排书架，上面堆满书卷宗册，一眼看过去材质各异，有普通纸书，也有竹简玉帛，还有发黄的麻纸草笺，甚至还有羊皮牛皮之类的皮革刻卷。我好奇翻了翻，字体也是各式各样，有些看起来分明是古老宗卷。从生涩拗口的文字来看，好像都是兵书武书之类。
单从这些看来，这屋子不过充作书房用途。
可是除此之外，最引人注意的是屋角一张石榻，看上去似金非金，似木非木，质地细腻，触手温凉如羽，轻轻叩击则作云磐金玉之声。
我当然不会认得，这是南荒大暮红杉林深沼才特有的千年错金玉岩。号称冬暖夏凉，可敛气凝神，习武之人用来辅助练功可促进血气运行，于提升内力大有裨益，可谓事半功倍。
不过即便我不知道石材来历，却也看得出绝非寻常——较之一般大小的羊脂白玉或黄金白银，这张石榻恐怕要来得更为珍稀贵重。
屋里侧靠内墙砌了一方围炉，炉内银丝椴木炭烧得正旺，连通地下火龙，烤得屋内温暖如春。
石榻上一叠干净衣物，围炉前一副小小屏风展开，上面搭了一件衣衫已然半干，我认得是慕容的外袍。
想了想，把门掩上，取过榻上衣物躲进屏风内侧更换。
那叠衣物质地裁剪都很考究，然而不似新衣，也不知道是甚么人穿过，总算浆洗得十分干净，好像刚从箱底翻出，柔软布料上还带着储衣所用的淡淡樟脑龙蜒香。
看着明明是男子衣衫，身量却颇为合身，将松散的湿发编成一条光洁长辫垂于脑后，脚上绣鞋早已不知所踪，除下湿袜赤着足倒也不觉得冷。
一切停当，又在屋内踱了几圈，慕容还未出现，我略想了想，走出屋去举目四顾，只见最远处一间屋子的门窗缝隙漏出灯光，便蹑足走了过去。
屋内果然有人说话，声音不高，听不真切，我要努力凑近门边凝神细听，才能略略分辨。
此刻说话的正是慕容。
“……本不该惊扰师父，只是弟子内力尚欠火候，如果勉力施救，恐怕会加剧血脉急行，冲开无止银毫封住的经脉，反而使寒毒急速攻心。师父，她，年纪还小……”
“庄儿莫要如此说话，”另有一人和声道，“老衲本是出家人，理应慈悲为怀，济世救人，莫说她是你义妹，就算是个不相干的路人，携伤在身，既让为师遇见，又岂有不救之理？去将那女娃儿带来罢。”
“师父，”慕容的话音依旧有些迟疑，“只是那寒月凌霄非一般江湖毒物，乃是北荒密教独有，又名阳关三叠，毒性怪异，每深一层便阴毒加倍，到第三重时更可克制阳刚之气，可散功噬骨……师父纵然内功已臻化境，于身体内力怕也会有极大损耗……”
“呵呵，所谓阴阳刚柔，本属物相，相生相克，毋须执于一面。而且庄儿，我问你，你若非无法可施，会带义妹来此地向为师求助么？”
“这……”
“你的性子为师十分了解，若能自行排解，就算天塌地陷也会一力承担。你可知，这也正是一直以来为师担心之事。你原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孩子，只凭克己自持、一力承担又岂能成其事？”那老和尚的话声极为和蔼，“庄儿，为师还是那一句——若能放下，不妨放下。”
“多谢师父教诲，徒儿自当铭记于心。”
老和尚忽然清咳一声，缓缓道，“门外的女娃儿想必就是你所提之义妹。孩子，你且进来罢，让老衲瞧一瞧。”
想想也是，以他们二位的内力修为，恐怕在我靠近之前就已经知道有人来了，若非听出是个毫无功夫根基的不相干的人，又怎能让我太太平平躲在门外听壁角听到现在？
念及于此，我有些讪讪，索性大大方方走了进去，来到老和尚打坐的榻前，依着以前无心无念所教裣衽而礼。
眼风里瞟见慕容堪堪直起身，抬头看向我这厢，眼下似有微芒一闪而过，面上却毫无意外之色。
“明明，”他低声道，“来见过我师父，了空大师。”
我心下嘀咕，咱们的师傅不是慕容山庄的太夫人么，怎么又冒出个和尚师父来？面上却不敢稍露异色，立时肃了肃容，规规矩矩问好道，“见过大师，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不知您老人家身体一向可好，晚辈向您老请安了。”
因为不懂他们佛门的讲究，好好一句问安听起来七分的诚恳倒揉杂了十分的乱七八糟。加上自己一身穿扮也是不伦不类，这般形容着实透着古怪滑稽。
说完最后一个字，我忍不住扮个鬼脸，笑出声来。
“呵呵，”了空大师亦笑，他向我招招手，语气极是慈祥，“你过来。”
我笑嘻嘻站起身走过去，一抬头正对上老和尚的目光，心里不由一怔。
面前的老和尚年纪大概真的很老了，须眉皆白，长长眉梢垂将下来，神情雍容泰然，举止从容淡定，满脸慈爱之色，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眼瞳中光华内敛，乍一看波色幽明，若看得久一些会觉得有晶璨星芒细细流转，一如幽暗深渊般要将你的心神一并吸入。
我情不自禁踏前一步，伸手去探那些许星光，却被一只温暖手掌轻轻接住。
作者有话说第24章 山中有高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