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望》灵宁弦

45、不会到来的明天

　　沈溯几乎是滚下最后几级铁梯的，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钝痛炸开，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林未晞那句“我有办法！相信我！”像烧红的铁钉，烙进他的脑子里，伴随着车间上方隐约传来的、不属于她的急促脚步声。

　　信任。

　　他现在只能选择信任。信任她的能力，信任她的判断，哪怕这信任像一根细丝，悬着千斤重担，勒得他心脏出血。

　　他强迫自己不再向上看，目光锐利地扫过一楼昏暗混乱的空间。废弃的印刷机像沉默的巨兽投下扭曲的阴影，油墨和纸张霉变的气味混杂着隐约的火药味，刺激着鼻腔。按照B方案，接应诱饵从侧门撤离是第一优先。

　　他压低身形，借助废弃设备的掩护，快速向记忆中的侧门方向移动。耳麦里一片死寂，林未晞切断了与他的单向通话，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为了最大限度降低他被反向追踪的风险。

　　这种绝对的寂静，此刻却比枪声更让人窒息。

　　就在他接近侧门时，一个细微的、带着哭腔的啜泣声从一堆废弃纸卷后传来。沈溯心头一紧，闪身过去，果然是那个扮演诱饵的女孩，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帽衫都歪了，脸上毫无血色。

　　“别出声，跟我走。”沈溯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拉起女孩，触手一片冰凉湿腻，全是冷汗。

　　女孩看到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抓着他的胳膊，牙齿都在打颤。沈溯没时间安慰，半拖半扶着她，迅速拉开侧门闪了出去。冰冷的雨水立刻打在脸上，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他按照预定路线，将女孩带到三条街外一个早已废弃的报刊亭后面。

　　“在这里等着，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出来，十分钟后如果没人来接你，自己想办法去这个地址。”他塞给女孩一张写着江浩坤联系方式的纸条和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语速飞快。

　　女孩慌乱地点头，眼泪混着雨水流下来。

　　沈溯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犹豫，转身就要冲回那片吞噬了林未晞的黑暗。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的、绝非枪声的巨响从印刷厂方向传来，地面都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紧接着，是某种金属结构扭曲撕裂的刺耳噪音。

　　爆炸？！

　　沈溯的血液瞬间冻僵了。他猛地扭头，看到印刷厂二楼某个窗口冒出浓烟，火光隐约闪动！

　　“林未晞！！！”

　　他几乎要嘶吼出声，理智的弦绷到了极致，下一秒就要断裂。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什么都不顾了，只想立刻冲回去。

　　然而，就在他脚步迈出的瞬间，一直死寂的耳麦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虚弱的电流杂音，紧接着，是林未晞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雨里：

　　“沈溯…”

　　“听着。”

　　“密钥是假的，备份在星空。”

　　“记住你的承诺…”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彻底断开连接的、令人绝望的忙音。

　　嘟——嘟——嘟——

　　像最后的审判。

　　沈溯僵在原地，雨水顺着他漆黑的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他保持着向前冲的姿势，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密钥是假的……

　　备份在星空……

　　记住你的承诺……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她早就计划好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可能是一条不归路。那个所谓的“数据库密钥”，根本就是引对方上钩的终极诱饵。

　　而“星空”…

　　是那条裙子？那个模拟星空仪?还是他们那个看真正星空的约定？

　　她不是在求救，她是在交代后事。

　　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看起来需要保护的转学生；

　　那个在代码世界里无所不能的天才“晞”；

　　那个收到裙子时眼底会闪过星光的十六岁女孩…

　　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像海啸般席卷了他，几乎要将他冲垮。但他不能垮。耳麦里最后的忙音像冰水，浇灭了他冲动的火焰，只剩下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清醒。

　　他强迫自己转身，不再看向那片燃烧的废墟。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沉重得抬不起来。雨水模糊了视线，他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走到那个还在发抖的女孩面前，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安全了，跟我的人走。”

　　他联系了江浩坤，用最简洁的指令交代了接应地点。

　　然后，他独自一人，推着摩托车，漫无目的地走在雨夜里。城市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扭曲成光怪陆离的色块，喧嚣的车流人声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雨水彻底浸透了他的衣服，冰冷刺骨。最后，他停在了林未晞房子旁的那条小巷口。

　　他不敢进去，也没有资格进去。他只是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下来，将脸埋进膝盖。

　　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脑海里全是林未晞的样子——

　　初见时冷漠的侧脸，戏剧节舞台上带着泪光的笑，吃巧克力时微微扬起的嘴角，还有最后耳麦里那断断续续、带着决绝的声音。

　　“记住你的承诺……”

　　他记得。他答应过要带她去看真正的星空。

　　可是现在，他的星星，好像坠落了。

　　雨，不知疲倦地下着，冲刷着这个夜晚所有的痕迹和悲伤。

　　沈溯坐在巷口的阴影里，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

　　直到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冰冷的灰白，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某种更深沉、更坚硬的东西，在那片猩红之下，悄然凝聚。

　　决别或许已经发生，但故事，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