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望》灵宁弦

46、无尽的夜

　　印刷厂二楼的爆炸声和浓烟，并非终结，而是林未晞计算中的最后一步棋。

　　当沈溯在楼下与敌人周旋时，她早已通过预先布置在厂房结构弱点上的微型爆破装置，制造了混乱。浓烟和火光是她最好的掩护。

　　她知道，对方的首要目标是活捉她，获取他们以为的密钥，而非当场击毙。

　　爆炸是为了制造逃生窗口，也是为了将大部分注意力吸引到错误的方位。

　　真正的她，在引爆的瞬间，已从藏身之处——

　　一台巨大的老旧印刷机核心检修舱内悄无声息地滑出。这里是她提前改造的最终安全点，能有效屏蔽大部分信号探测。她脸上沾着油污，动作却像夜行的猫，精准而迅捷。

　　她没有选择从沈溯撤离的路线走。那样只会把最后的追兵引向他。她的目标，是厂房最高处的那个废弃水塔。那里视野开阔，能最大程度发射她准备好的最后一份礼物，也能为沈溯争取到绝对安全的撤离时间。

　　耳麦里传来沈溯那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你撑住，我马上回来！”时，她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傻瓜，别回来。她在心里默默地说。然后，她切断了单向通讯，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通往水塔的铁梯锈蚀得厉害，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她能听到楼下传来敌人混乱的呼喊和脚步声，他们正在搜索，并且正在向上逼近。时间不多了。

　　她爬上水塔平台，夜风裹挟着雨水，吹得她单薄的身体晃了晃。

　　从这里看下去，整个废弃厂区像一张扭曲的棋盘。她快速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造型奇特的装置，将其牢牢固定在水塔边缘。这是她利用废旧零件改装的强效信号广播器，里面存储着她精心准备的“遗言”——

　　并非私人情感，而是一段经过高度加密、混合了大量真实碎片和致命虚假信息的数据包。一旦启动，它会以最大功率向特定频段广播，内容足以让“暗影”组织在短时间内难辨真伪，陷入内耗和混乱。

　　同时，它也会像一个最明亮的信标，暴露她此刻的位置。

　　这是她能想到的，保护沈溯、混淆视听、并最大程度打击敌人的最终手段。

　　代价是，她自己将成为最醒目的靶子。

　　她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手指悬在装置的启动按钮上。楼下，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手电筒的光柱开始扫射楼梯口。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远处城市边缘。雨幕之下，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海。在那光海之上，由于今晚天气骤晴的短暂间隙，厚重的云层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几颗格外明亮的星星，在缝隙中顽强地闪烁着微光。

　　真正的星空……

　　沈溯承诺过的星空。

　　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在她沾满油污的嘴角一闪而逝。

　　可惜，看不到了。

　　下一秒，她的眼神重新锐利如刀。手指毅然按下！

　　“嗡——”

　　一声低沉的蜂鸣响起，广播器顶端的指示灯发出刺眼的红光！

　　几乎同时，“砰！”一声枪响，水塔平台的铁门被踹开，两个全副武装的身影冲了上来。

　　为首的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平台边缘、身后是闪烁红光的林未晞，以及她手中那个正在工作的装置。

　　“阻止她！”那人用外语怒吼，举枪便射。

　　林未晞仿佛早有预料，侧身翻滚，子弹擦着她的肩膀飞过，带起一溜血花。她顾不上疼痛，利用水塔上废弃物的掩护，与对方展开了最后的周旋。她身手矫健，动作完全是专业级的格斗术，每一次闪避和还击都精准狠辣，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学生。

　　但对方是经验丰富的职业好手，人数占优，火力强大。她且战且退，手臂和小腿又添了几处擦伤，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衣服。

　　“放弃抵抗！交出设备！”敌人步步紧逼。

　　林未晞被逼到了水塔平台的最边缘，身后是几十米高的悬空。夜风吹起她凌乱的发丝，她单薄的身影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但脊梁却挺得笔直。广播器还在她身后嗡嗡作响，红光映亮了她苍白却毫无惧色的脸。

　　她看着围上来的敌人，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她知道，她的任务完成了。沈溯应该已经安全，数据包正在发送，足以让“暗影”头疼很久。

　　“你们想要的，‘烛龙’的‘晞’，就在这里。”她缓缓开口，声音在风雨中清晰而冰冷，

　　“但你们带不走。”

　　为首的那个敌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变，猛扑上来想要抓住她：“抓住她！别让她……”

　　话音未落，林未晞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极其轻微、却仿佛蕴藏着无尽星辰与诀别的笑容。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向后一仰，如同断翅的蝴蝶，决绝地坠入了平台之外那片深沉的风雨和夜色之中。

　　下坠的过程仿佛被无限拉长。风声在耳边呼啸，雨水打在脸上。她最后看到的，是那道云缝中越来越远的、微弱的星光。

　　沈溯，对不起，星空……要下辈子了。

　　“不！！！”敌人的咆哮被风雨吞没。

　　“砰！”重物落地的闷响，从厂房底部传来，轻微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最终的音符，为这场对决画上了休止符。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未晞设置的那个信号广播器，在达到峰值后，轰然自毁，化作一团小小的火球，随即被雨水浇灭。

　　红光消失，水塔平台上，只剩下几个目瞪口呆的敌人，和一片死寂。

　　风雨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已经随着那道坠落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远处，刚刚安置好诱饵、正发疯般折返的沈溯，心脏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瞬间掏空。他猛地停下脚步，捂住胸口，茫然地望向印刷厂方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里，只剩下雨，和无尽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