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望》灵宁弦

44、影子的舞会

　　晚上七点五十五分，城南工业区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淅沥的夜雨中沉默。废弃印刷厂孤零零地立在角落，墙皮剥落，窗户黑洞洞地张着口，只有风声穿过锈蚀铁皮的呜咽。

　　沈溯藏在印刷厂对面一栋烂尾楼的三层，雨水顺着破窗沿滴落，在他脚边积成暗色水洼。他全身黑衣，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偶尔调整望远镜角度时，镜片会反射远处路灯一丝微弱的光。他像一尊石像，只有紧绷的下颌线和每隔几分钟对着袖口麦克风低不可闻的报备，证明这是个活人。

　　「A区静。」

　　「B区无异常。」

　　「风向东南，湿度增大，注意信号衰减。」

　　耳麦里传来林未晞冷静的回应：「收到。信号稳定。准备入场。」

　　七点五十八分。一辆不起眼的出租车停在远处路口，一个穿着宽大帽衫、身形与林未晞相仿的身影下车，低头快步走向印刷厂侧门。那是江浩坤找来的女孩，任务是吸引第一波视线。

　　沈溯的呼吸放得更轻，望远镜牢牢锁定侧门方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全神贯注的狩猎状态。他能感觉到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的冰凉，也能感觉到自己手心因长时间紧握望远镜柄而渗出的薄汗。

　　八点整。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诱饵的身影闪入黑暗。几乎同时，沈溯的望远镜视野边缘，靠近印刷厂后院堆积如山的废弃纸卷附近，有什么东西极快地动了一下。

　　不是人，更像是一截阴影不自然地扭曲。

　　「C区，纸卷堆，有动静。」他声音压得极低，喉结滚动，「非生物移动迹象，可能是远程监控设备启动。」

　　「明白。继续观察。」林未晞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沈溯能想象出她此刻正紧盯着多个分屏，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的样子。

　　印刷厂内死寂。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耳麦里只有轻微的电流声和他们两人交替的、简短的确认信号。那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八点零七分。沈溯的瞳孔骤然收缩。在他视野正前方，印刷厂主车间二楼，一个原本空无一物的窗口，极其短暂地闪过一点极其微弱的红光，像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了一下，旋即消失。

　　不是林未晞布置的设备。那是热成像瞄准镜特有的光点！

　　「二楼！西侧窗口！热瞄！」沈溯的声音瞬间绷紧，语速快得像子弹扫射，「对方有武装！重复，对方有武装！诱饵暴露风险极高！计划变更，B方案！立刻！」

　　他几乎是在吼出最后几个字的同时，身体已经像猎豹一样从藏身处窜出，不是下楼，而是借助烂尾楼裸露的钢筋和水泥板，用近乎危险的速度向印刷厂方向横向移动。他不能走常规路径，那可能在进入印刷厂前就被锁定。

　　耳麦里传来林未晞急促的指令声，对象是那个扮演诱饵的女孩：「放弃任务！原路撤回！快！」

　　紧接着是她对沈溯的回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但指令清晰：「B方案启动！沈溯，不要从正面进！走通风管道！我干扰对方通讯和热成像，只有三十秒！」

　　「收到！」

　　沈溯已经攀爬到与印刷厂二楼等高的位置，相隔一条不足五米宽的巷道。他看准那处事先确认过的、锈蚀严重的通风口外盖，猛地助跑，纵身一跃，身体在空中舒展，双手精准地抓住了通风口边缘。铁锈簌簌落下，发出细微的声响。他腰部发力，双腿蜷缩，像泥鳅一样硬生生挤进了狭窄的管道口。

　　管道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灰尘味。他顾不上剐蹭的疼痛，用肘部和膝盖支撑，以一种极其别扭但高效的姿势，快速向管道深处爬去。耳麦里，林未晞的倒计时冰冷地进行着：

　　「二十秒。」

　　「十五秒。」

　　「干扰已释放！热成像失效！小心流弹！」

　　管道尽头下方，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带着怒意的外语咒骂声。对方果然被惊动了。

　　沈溯爬到管道尽头格栅处，小心翼翼地将格栅移开一条缝。下方正是主车间二楼的控制平台，堆满了废弃的机器。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他看到一个穿着深色作战服、手持改装步枪的身影，正烦躁地拍打着挂在耳边的通讯器，另一个身影则快速移动到窗口，用肉眼向外搜寻。

　　就是现在！

　　沈溯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从管道口悄然滑落，双脚无声触地。他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直扑离他最近的那个持枪者。对方显然也是好手，在沈溯动身的瞬间就察觉到了背后的风声，猛地转身抬枪。

　　但沈溯更快，他矮身躲过枪口，一记狠辣的手刀精准劈在对方持枪的手腕上，同时另一只手肘重重击向对方肋下。咔嚓一声轻微的骨裂声，伴随着闷哼，步枪脱手落地。沈溯顺势用膝盖顶住对方后腰，将其死死按在冰冷的机器上，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另一个窗口的敌人闻声转身，举枪便射。沈溯抓起地上失去意识的敌人作为肉盾，子弹噗噗地打在人体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他借着掩护，猛地将肉盾推向对方，同时就地一滚，捡起了地上那把改装步枪。

　　枪声在空旷的车间里炸响，回声震耳欲聋。剩下的那个敌人显然没料到目标如此棘手，动作出现了瞬间的迟疑。就是这零点几秒，沈溯已经抬枪，扣动扳机！

　　「砰！」

　　不是步枪的轰鸣，而是一声更清脆的枪响——来自沈溯刚刚捡起的枪。子弹擦着敌人的耳边飞过，打在后面的铁架上，火花四溅。沈溯一愣，这枪声不对！

　　对方也被这声枪响惊住，但随即发现是虚惊一场，立刻举枪反。

　　沈溯暗骂一声，这枪被动了手脚。他只能再次翻滚躲避，子弹追着他的脚步，在水泥地上留下一个个弹坑。

　　「沈溯！右后方铁梯！」林未晞的声音在枪声中尖锐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沈溯想也没想，一个侧扑躲到一台大型印刷机后面，几乎同时，他刚才停留的位置被一串子弹扫过。他抬头看向右后方，果然有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梯通往一楼。

　　「下楼！他们的目标是我！数据库密钥在我这里！他们会追我！」林未晞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一种决绝，「你去接应‘诱饵’，确保她安全！快！」

　　「你怎么办？！」沈溯对着麦克风低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我有办法！相信我！」林未晞的语气不容置疑，「走！」

　　沈溯咬紧牙关，牙龈几乎出血。他看了一眼控制平台的方向，那个敌人正谨慎地包抄过来。他知道林未晞的判断是对的，对方的主要火力肯定被吸引到了她虚拟定位的方向。这是唯一能确保「诱饵」安全撤离的机会，也是计划B的核心——牺牲次要目标，保全关键人员。

　　「你撑住！我马上回来！」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不再犹豫，转身冲向铁梯，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一楼。

　　控制平台上，剩下的敌人冲到同伴身边，探了探鼻息，对着失效的通讯器骂了一句。然后，他看向沈溯消失的楼梯口，又看了看窗外，似乎在权衡追击哪个目标。最终，他按下了一个按钮，对着衣领某个隐藏的装置低语：

　　「目标B出现，具备威胁性。目标A位置确认，正在锁定。请求下一步指示。」

　　车间顶棚某处，一个伪装成锈蚀螺栓的微型摄像头，红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将这一切无声地记录了下来。

　　雨，还在下。

　　印刷厂内的枪声停了，只剩下风雨声和更深的、令人不安的死寂。舞会刚刚开始，影子们已经登台，而谁才是真正的猎物，局势在瞬间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