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闲人札记》彩虹初霁

30、斗诗

　　初春时节出去踏青赏花是件美事，崔公子同游的邀请，林雯欣然接受，只是非常老实的交代，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向导，想去哪里还是崔公子自己做主就好。

　　林母对于这个长安来的贵公子明显比林雯想得多，私下里打探，“二妹呀，这崔公子莫不是对你有意？”

　　“啊？娘想多了，他是郭绍的朋友，在长安时帮了我们不少忙，人家来洛阳，我们尽尽地主之谊也是应当的。”林雯快速否定，免得林母老毛病又犯了。

　　“是吗？”看着林雯清明的大眼，明显一无所觉，林母叹气，“娘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你，若非有意何必请你一个小姑娘同游，难道在洛阳没有别的朋友吗？”

　　“哦，也许真没有？”林雯小声嘀咕，眼见林母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她，连忙出声，“娘忘了，他姓崔，人家是不与四姓之外的人结亲的，您真的想多了。”

　　“不是想得多，而是娘现在想开了，与其攀个好门户，不如寻个真心郎。你姐姐受了那么多苦，娘只希望你的婚事能顺顺利利的。刘凌那孩子不错，他娘人也很好，不会是恶婆婆。何况他家世也是极好的，二妹虽然还小，但也该早早打定主意，不要三心二意。”林母拉着林雯的手，将她半揽在怀里，语气轻柔，说的也都是母女间的体己话。

　　林雯不由后悔自己误会了林母，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之前纵有做得不妥的地方，出发点还是为了林家为了孩子们好。大姑娘的事情看来也让林母痛定思痛，改变了一些想法。面对温柔的母亲，林雯觉得她和林母之间的隔阂渐渐缩小了，这份迟来的母爱让她心里暖和和的，不由得也撒起小娇。“我从来没三心二意啊，再说他又没说喜欢我！”

　　林母嗤笑，“不是都来提过亲了吗？”
　　“那，那不是救急嘛！”

　　林雯将提亲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林母听后淡淡反问，“是那样吗？”林母摇摇头，觉得二妹对自己的感情不免有些迟钝。

　　“……是吧？”林雯也不确定了，那人总是嘻嘻哈哈，对她却也是实心实意的好，的确有些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感觉。他是喜欢自己的么？那么，她呢？

　　林雯终于开始正视这个问题，继而惊觉这是一个非常让人困扰的问题，当花池里几朵初放的可怜雏菊终于被她摧残殆尽之后，她脑中仍是一片混沌。

　　第二日，崔公子早早就到了林府门前等候，临出门时，林母只是嘱咐她早去早回。二妹虽然感情迟钝，其他方面倒都挺机灵，林母并不担心她独自应约。

　　马车一路出了城门，竟是往白马寺方向行去。林雯诧异问道，“崔大哥这是要去进香？”

　　“进香只是顺路，主要是为了那寺中的牡丹，早听说洛阳牡丹开得艳，白马寺就是一个不错的赏花去处。”他对行程早有安排，请二妹做向导的确是个借口。

　　“哦。”林雯汗颜，枉她做了几年洛阳人，还真不知白马寺有牡丹园。再一想此时洛阳牡丹还没到最鼎盛的时候，只是富贵人家零零散散地种，没有什么出名的园子，她也不算孤陋寡闻。

　　“那个，郭大哥现在过得可好？”想起离京那日城门楼上落寞的身影，林雯忍不住关切。

　　“算好吧，比起之前倒是更用心于朝堂之上了。如今常说的一句话是好男儿，要么立身于庙堂，要么驰骋于边疆。”提起好友，崔公子也有一丝无奈，之前那个潇洒恣意的郭绍似乎不见了，如今完全在父亲的掌控之下跻身朝堂。

　　“呃，还算好。”一场婚变把一个还算顾家的男人变成工作狂了？

　　“其实那位新夫人对他的确是全心全意，只是如今郭兄没了那个心思。”

　　林雯默然，人生有的时候真的有些宿命的轮回，一直追逐大姑娘的郭绍如今也成了另一个人的追逐对象，至于追逐的结果只有局中人才能决定。路是那个田姑娘自己选的，林雯对她本没什么感觉，此时倒是希望她真的能守得云开，给郭绍一份温暖。

　　白马寺的牡丹园并不算大，但品种还算丰富，修剪齐整，看得出一直侍弄得很用心。他们来的早了，此时园中的花朵尚未盛开，多半还含着花苞，只有少数已经绽放。

　　“崔大哥太着急了，再晚来十几二十天，才是牡丹最好的时候。”林雯觉得可惜，他大老远来看牡丹，看的却都是些大大小小的花骨朵。

　　“早有早的好处，再过些天赏花的人就多了。含羞带怯的花苞静静等待绽放，比起盛开的花朵，更有一种独具的美丽。”崔公子轻轻抚弄着一个半开的花苞，仿似爱抚情人一般，爱不释手。

　　林雯脑中忽然闪现出一幅画面，娇媚多情的牡丹仙子半卧在花床之上与崔公子调情，你侬我侬。被自己的幻想给囧到了，不由抖了抖鸡皮疙瘩。

　　崔公子似乎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扑哧一笑，“说起来二妹也有十四岁了吧，正是待放的季节，可有意中人？”

　　被他一问，林雯又想起了那个让她困扰的问题，表情开始纠结。只不过崔公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很快让她的纠结变成了呆愣。

　　“若是没有，二妹可愿做我的妻子？”问得那么轻描淡写，像疑问又像自语。
　　“啊？”是她幻听了吧！

　　“二妹，这么巧，你也在这里！”非常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解救她于危难的同时，也让她更加头疼。

　　刘凌还是那样笑眼温柔地看着她，只是林雯总觉得那眼中有两团小火苗正簌簌地投向她，让她产生一种被人抓包的错觉，心虚地低下头认真研究自己的绣花鞋。

　　刘凌不给她装隐形的机会，已行至她的身边，黑色靴子挤入她的视线。“二妹，不介绍下这位朋友吗？”

　　“哦，这是长安的崔公子，之前帮过我和姐姐很多忙，来洛阳游玩，请我做个向导。”那人为什么语带质问呢？她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呢？

　　“向导？呵，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本事，之前出门哪次不是我带着的？”刘凌瞥了一眼装乖的林雯，对上崔公子清冷的视线，拱手道，“在下刘凌，是二妹的好朋友，这丫头一向不认路的，崔兄若想玩得尽兴，不如由在下做东，可好？”

　　“初次见面，怎好叨扰刘兄弟，崔某不过小游几日，与二妹说说话，至于看些什么景致都是其次。”不温不火的语气却把刘凌给驳了。

　　林雯偷偷抬眼打量崔公子，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她理解的那种“主要是来看她”的意思吗？再看看刘凌，这次她很确定不是自己眼花，那眼中的确有两团烧得正旺的火苗，仿似还在劈啪作响，只不过投放的对象变成了崔公子。

　　“呃，那个……”她试图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这园中牡丹开得不错，今日凑巧遇见，不如一同赏玩吧！”打断林雯的不知所云，刘凌提出邀请，崔公子点点头表示同意，二人行变成三人行。林雯被夹在两人中间，只觉气氛异常诡异。

　　行至一株白牡丹花前，崔公子忽然诗兴大发，对着那待放的花盘，低低吟道，“野生娇玉容，千载有同宗。敛蕊满枝雪，似曾月下逢。”

　　“崔兄好文采！”刘凌赞得还算真心，只是不甘落后地对着一朵绽开的红牡丹也和了一首，“桃李方开罢，娇娥意态真。名花自有意，先放洛阳春。”

　　崔公子又选中一株杂色的红牡丹，看着林雯笑了笑，才出口，“间金与瑞云，深浅共丰神。春气融花色，情联姊妹亲。”

　　刘凌对应地也选了一株复色并枝双朵牡丹，轻笑道，“大乔拥小乔，粉紫两相妖。密语深闺里，谁家夫婿骄？”说完还俏皮地冲林雯眨眨眼。

　　二人大展文才，斗得兴起，你一首我一首，电光石火之间也有那么点相互欣赏的意思。只可怜了林雯这只文学小白痴，跟着他们走走停停，一会对着这株牡丹含情脉脉，一会对着那朵牡丹顾影自怜。

　　时间一长，不由开起小差，脑中自动浮现唐伯虎和对穿肠的那段经典桥段，不知这俩人会不会斗得喷血三千，然后惺惺相惜情不自禁？

　　被小剧场取悦的林雯不觉“嘿嘿”贼笑出声，这一下把两人的注意力又引回到她身上。

　　“二妹忽然失笑，可是得了佳句？”不明所以的崔公子满眼期待地看向林雯。

　　“啊？呃……”我哪有什么佳句，白话倒是有一堆！扛不住俩人火热的目光，憋了半天甩了一句，“好花，好花，胖胖乎乎的，真讨喜。”林雯私以为大唐钟情牡丹，一定与社会整体审美取向有关，比起清幽的梅兰竹菊，牡丹实在是开得雍容富态，也就不怪她如此感叹了！

　　话音落地，崔公子无语侧目，刘凌哭笑不得地敲敲她的小脑瓜。

　　大概是林雯这句经典的“胖胖乎乎”终于让两人意识到，在她面前展示文采无异于对牛弹琴，这场精彩的一对一斗诗大赛，终于因为观赛者的搅合，以一种烂尾的喜剧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