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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出走 ...

  •   自从那次争吵后,她就没再回过家。先是在公司附近的酒店住了两天。第一天蜷缩在陌生的床上哭到天亮,第二天清晨,窗帘缝隙露进的阳光落在手机上。她鬼使神差的点开黑名单。看着父母的号码静静躺在那里,像两块冰冷的石头。手指悬再“解除拉黑”按钮上许久,最终还是解开了。她告诉自己“万一他们想通了呢?”却又立刻给手机设置了“陌生号码拦截”。她知道这不过是给自己留了个自欺欺人的缓冲带。她飞快整理情绪,突然就想通了,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早点为自己筑起新的堡垒。她花了一天时间找中介,在离公司三站地的老小区租到了一间带阳台的一居室。

      签合同的时候,中介打量着她红肿的眼睛问 “姑娘一个人住?”,她笑着点头,指尖捏着崭新的钥匙,掌心沁出细密的汗。

      回到酒店后,她打开购物软件,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床单被罩要纯棉的,米白色耐脏;电饭煲选小容量的,一人食刚好;还得买个书桌,以后可以在家加班。结算时看着四位数的订单金额,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确认付款。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钱,按照自己的喜恶,给自己搭建一个真正的只属于自己的空间。

      房子租好的那天晚上,她趁着父母还没回家,偷偷溜回去抱走了猫。航空箱塞进出租车后座时,银渐层在里面轻轻颤动。后视镜里印着自己发白的嘴唇。那是她还在怕,怕被父母撞见,怕自己又一次退缩。

      第一批快递送到时,沈希微正戴着米白色帆布手套给绿萝换盆。指尖拢着湿润的腐殖土,混着青苔的潮气漫上来。忽然,窗玻璃传来细碎的 “沙沙” 声。抬眼望去,银渐层正蜷在洒满阳光的窗台上,蓬松的尾巴尖儿有节奏地轻拍玻璃,把窗外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切成一段段断断续续的碎音符。

      等把绿萝摆回阳台角落,天已经擦黑。橘红色的夕阳不知何时漫过天际,将半边天空染得透亮,连带着她这方小小的阳台,都被裹进整片温柔的火红里。沈希微靠在阳台栏杆上,盯着那片霞光看了许久,直到最后一缕余晖掠过绿萝新抽的嫩芽,才轻轻舒了口气。

      那些曾让她辗转难眠的纠结、红着眼眶争执的瞬间,被这温柔的霞光轻轻托住,在日升月落的循环里,慢慢卸了沉甸甸的重量。原来,就算她的小小世界在坍塌。都不会影响太阳西落复而东升。

      她抬手拂过绿萝垂落的新藤,指尖沾着夕阳的暖意。转身时,茶几上刚拆的床单露着米白的边,她也总算对要开始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有了实质的体感。

      (回忆结束)

      沉思了些许时候。沈希微把手机扔回床头柜,指尖还残留着挂断电话时的钝麻。这已经是离开家后,母亲托亲戚、找朋友 “劝和” 失败,第三次亲自打来,结果依旧是不欢而散。她盯着墙面上刚粘好的挂钩,金属挂钩映着天花板的白炽灯,晃得人眼晕。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摘出来。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又双叒叕震动起来。好在这次屏幕跳出来的不是 “母上”,而是 “海绵宝宝” 几个字,后面还跟着个跳着的小太阳表情。

      沈希微紧绷的肩线瞬间松了些,划开接听键。闺蜜那张带着点婴儿肥的脸立刻占满整个屏幕,没等她开口,代垚先盯着她身后的窗帘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我的天,沈希微你胆儿肥了?居然敢用这种柠檬黄窗帘?以前是谁跟我吐槽高饱和色太扎眼,说像菜市场挂的彩条布来着?”

      沈希微在看到电话之后就一边接电话一边起来收拾家里了。接通电话时,正准备转身踩着塑料凳粘最后一块挂钩,指尖刚把透明胶按实。

      新布料在午后阳光里泛着毛茸茸的光泽,风从半开的窗户溜进来,把窗帘吹得鼓成饱满的灯笼,连带着整面白墙都染得亮堂堂的,像泼了碗融化的蜂蜜。

      "审美觉醒了呗。" 沈希微扶着窗帘杆转了个圈,地板上是没来得及收拾的工具包,金属卷尺的挂钩勾住布纤维,拉出根细细的丝。她故意把 "觉醒" 两个字咬得很重,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晾衣绳上的白衬衫 。那是昨天在商场新买的,领口还留着熨烫后的折痕,标签是临出门前才匆匆剪掉的。

      "总算有点人样了。" 代垚啧啧两声,镜头里的脸突然往前凑,像素都糊了几分,"以前跟胡平在一起时,你衣柜里除了灰就是黑,我说你穿得像奔丧,你还顶嘴,说 ' 哎哟,他觉得素净点好 '。"

      "好好好,停停停,姐,我知道错了,求求了,这些案底能不能让它过去......" 沈希微伸手去够晾衣绳上的蓝格子毛巾,语气里都带着求饶。那些被胡平评价 "太花哨招摇" 的碎花连衣裙、被母亲念叨 "不正经" 的破洞牛仔裤,其实都安安稳稳压在箱底,只是她太久没勇气把它们翻出来了,仿佛那些鲜亮的颜色会烫伤手指。

      "得得得,不揭你老底。" 代垚在那头翻了个标准的大白眼,背景音里传来拉链声和塑料袋摩擦的窸窣,"收拾完没?我刚从超市出来,给你带了速冻饺子,虾仁馅的,还有一筐草莓,个个都跟乒乓球似的。对了,你那四件套是不是没洗就铺上了?我把上周新买的纯棉款带来了,淡紫色带细条纹的,昨天刚用薰衣草香氛洗过,晒得蓬蓬松松的。"

      "不用不用,我都弄好了......" 沈希微急忙摆手,手腕上的细银链滑到小臂。她视线落在阳台的绿萝上,那盆从家里带来的绿植刚来时长满黄斑,叶子蔫得打卷,如今竟抽出半尺长的新藤,嫩得能掐出水的叶片上还挂着早上浇的水珠,风一吹就轻轻摇晃。

      "少废话。" 代垚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不容分说的强势,"你妈前天又给我打电话了,哭哭啼啼说你 ' 被外面的人骗了脑子不清楚 ',让我好好劝劝你,赶紧回家认错。"

      沈希微捏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母亲这两周跟撒网似的,换着亲戚轮番来劝:三姨在电话里叹着气说 "女孩子家一个人租房多危险,半夜进了贼都没人知";表哥发来长语音,说 "胡平家托居委会的张大妈来说和了,他保证以后对你好";连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舅母都发来段小视频,是街坊邻居坐在楼下乘凉的场景,配文 "你妈天天在这儿抹眼泪,你忍心吗"。

      "哪儿来的人骗我,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她望着窗帘在地板上投下的光斑,像块被切碎的蛋黄,声音轻却坚定,"而且现在这样不是他们逼的吗"

      不是赌气,更不是一时冲动。是无数个夜晚盯着天花板想通的道理 ,那些裹着 "为你好" 糖衣的期待,那些刻着 "该懂事" 的规训,早该还给他们了。就像剪掉那件白衬衫的标签,咔嚓一声,清爽利落。

      "总算脑子的水倒干净了。" 林夏的语气软下来,带着点欣慰,"我刚买了个新的折叠晾衣架,不锈钢的,结实得很,顺便给你带个电煮锅,1.5 升的,煮面煮粥都方便,以后别总吃外卖,油太大。对了,你缺风扇不?我家那台落地扇......"

      听着闺蜜絮絮叨叨地清点物品,沈希微突然笑出声,眼眶却跟着热了。代垚总是这样,嘴上骂得最凶,但却是会在她因为没有考双100被母亲锁在房间里反省时,偷偷在沈希微房间的窗外面递进来个肉包子,烫得自己指尖发红。

      "挂了啊,二十分钟到。" 代垚不等她回应就利落地切断了通话,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清晰映出沈希微红透的眼眶,像盛着两汪浅浅的泉水。

      她走到阳台蹲下,指尖轻轻抚过绿萝的新叶,绒毛蹭着皮肤有点痒。水珠顺着藤蔓滴落在水泥地上,晕开个深色的圆斑,她伸手去擦,才发现那不是水。是自己的眼泪,热乎乎的,砸在地上轻得像片羽毛。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被母亲堵在房间里骂。只因拒绝了那个开建材公司的相亲对象,母亲把她的刚买的手办狠狠扔在地上,拼接的小人撞到暖气片上 "哐当" 响,愤怒地说 "你到底要挑挑拣拣到什么时候,人家条件多好,家里三套房,你嫁过去就是享福!" 她缩在衣柜角落,后背抵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被,手里攥着张泛黄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那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硬气的证明。当年母亲非逼她读本地的师范学院,说 "女孩子当老师稳定",是她偷偷改了志愿,拿着奖学金去了北方的大学,第一次见到会下雪的冬天。

      以前代垚总爱骂她:"沈希微你就是个懦弱的愚孝者!你这辈子难道就为你妈活吗?"

      而第一次听到她这么骂是 2019 年的冬天发生的一件事情。那时她刚毕业,在一家教育机构做兼职,用攒了三个月的工资买了去B城的高铁票,想和同学一起去迪士尼跨年。

      她花了一个月跟母亲铺垫。从 “B的同学说跨年有特别活动” 到 “我查了攻略,住宿都订在地铁站旁边”,母亲的态度从 “女孩子家不安全” 慢慢松动成 “要不我跟你一起去?”。但那双总带着担忧的眼睛,像藏着无数根细针,时不时就刺破她小心翼翼吹起的期待气球。

      出发那天早上,她正在收拾行李,母亲突然站在门口说 “天气预报说B有雪”。沈希微翻出羽绒服塞进箱子,笑着说 “正好可以堆雪人”,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她知道母亲又在变相劝阻。

      午饭时,红烧鱼刚端上桌,父亲就仰头喝了杯酒,筷子往桌上一放:“你一个小女孩还没结婚,天天往外面跑什么?”

      “那咋啦,” 她夹了一大块鱼腹,故意把米饭扒得很香,“没结婚还不能出去玩了?什么年代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
      “不准去!” 父亲猛地把酒杯往桌上一磕,酒沫溅进鱼汤里,在油花上晕开难看的圈。“小女孩瞎跑什么?不务正业!”

      沈希微握着筷子的手僵住了。期待了那么久的旅行,突然就变得腥浊不堪。她踢开椅子站起来,餐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线:“票都定了!”

      “你干什么!” 父亲的吼声震得窗玻璃嗡嗡响,“谁允许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她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肩膀撞到身后的橱柜,碗碟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但这次她没像往常一样低头,而是攥紧拳头说:“我自己挣的钱买的票,又没花家里的。”

      “有钱就可以瞎糟践?” 父亲的脸涨得通红,“像什么样子!赶紧把票退了!”

      “我都跟朋友约好了!” 眼泪突然涌上来,她吸了吸鼻子看向母亲,声音带着哀求,“妈!”

      母亲走过来,拽着她的胳膊往房间里拉,力气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听话,这次我也觉得你爸说的对。等妈有空带你去,咱们母女俩一起去多好。”

      这话像裹着蜜的砒霜,甜腻的外表下藏着致命的毒。沈希微猛地甩开她的手,冲进房间拉出行李箱就往外跑。母亲在后面追着喊 “你站住”,
      父亲则直接冲过来,一把夺过行李箱扔在地上,拉链崩开,里面的衣服散落一地。

      “你今天敢走试试!” 父亲横眉怒目的样子,像要吃人的老虎。
      沈希微看着散落在脚边的围巾、手套,还有那个印着迪士尼城堡的保温杯,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用劳动换来的快乐,在父母眼里就成了 “不务正业”。

      那天她最终还是跑出去了,却没去成车站。她在小区对面的公园长椅上坐了一下午,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到表哥打来电话,说 “我在公园门口,你姨父姨妈也来了”。

      表哥是母亲的侄子,从小就护着她。他把冻得发抖的她裹进自己的羽绒服里,听她说完来龙去脉,突然拍着她的肩膀说:“去,这次我同意你去。你姨、你姨父都同意。长这么大了,出去玩不是很正常吗?”

      那句 “不是很正常吗”,像一道微光,突然照亮了她被乌云笼罩的世界。后来表哥开车送她去了车站,回去跟父母磨了半宿,第二天还把她落在家里的行李箱送到了上海。后来她在上海给代垚打电话说这个过程的时候,代垚第一次这么骂了自己。

      沈希微蹲在新租的公寓里,看着地板上散落的快递盒,突然笑出了声。不过三年时间,相似的场景,她却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代垚也没有再骂自己了。

      这次她却没有哭,没有找表哥求助,甚至在挂掉父母电话时,手都没怎么抖。她靠自己租了房子,买了生活用品,把这个四十平米的小空间,一点点变成属于自己的领地。

      阳台的绿萝在微风中轻轻摇晃,银渐层跳下来蹭她的膝盖。沈希微摸着猫柔软的毛,想着刚刚的通话。代垚今天居然夸自己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楼下车灯汇成流动的星河。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闻到自由的味道。

      这一次,她做了自己的孤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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