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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孔雀迷途 ...
后来,听说法蓝多变成下东城一个灯光昏暗酒吧中登台的变装皇后(DRAG QUEEN),我们全部都受到极大的惊吓。
惊吓的程度,足够让下巴掉下来,撞到地面,然后又再弹回来。
谁都没想到,一个混身肌肉块垒分明,线条粗莽的阳刚男,会穿起缀满金葱亮片晚礼服,每晚每晚,唱着芭芭拉史翠珊、惠妮休斯顿或席琳迪翁……
在同一个时期飞到纽约的一群男女朋友中,法蓝多,是其中最行径怪异,最野心勃勃,也最讨人厌的。
纽约之所以让芸芸众生当它是一个『大梦』,多半是前仆后继到来的人,总会信心满满地认为:这会是一个具备神奇魔力的『转继站』。
踏上这个遍地洒着水晶粉末的城,接着,将会开展自己一个迥异不同的人生。
这样的一个信念,坦白讲,很难去精算对或不对的「比例」。
唯一颠扑不破的是:人,来了又走了,前后通常真是都不再「相同」了。
而这个『大梦』,样貌通常也是长得不同的。
属于法蓝多的那一个,是:我要跨上舞台!让所有的人崇拜我的□□!
他这样想,也在嘴上这样讲,而且,讲得好频繁好频繁。
可想而知,这让我们生活圈子中比较常来往的东方朋友们,都觉得他份外刺眼。
有什么聚会,能撇开他,就尽量躲得远远的。
毕竟,倘若他嘴里的「那句话」是当真的,未免跟我们这些平凡老百姓,也太天差地远了。
其中,大概我是唯一对他始终保持着关心的。
在台北当朋友的那几年,印象里,那样循规蹈矩的,鼻梁上跨着再保守不过黑框眼镜的一个老实人,为什么像电灯切换了开关,说变就真的变了?
我对他的「关注」,有一半左右的成份是「好奇」。
白雪公主究竟在大苹果的哪个部位咬了一口,从此就病成这样?
说来惭愧,法蓝多对待自己的那个梦,比我们其他的所有人,更加地剑及履及,一股作气。
他拼命地跑健身房。
在纽约上gym运动,其实是很多人生活的一部份,所需的花费也很低廉,但像他那样练到似乎连脸上的肌肉也随时都可以喷出火来,那真是有点匪夷所思了。
他的『from土鸡to孔雀』的变身大作战,还不仅止乎此。
当我搬到个性化商店林立的下城居住以后,经常出门买个莴苣或吐司,都能碰到他又染了金发、绿发、橘子发,正到处穿梭着,买皮衣、靴子和耳环。
当然,「出国留学」成为他曼哈顿生活内容中很陪衬性的,一个「可有可无」的环节。
我的台湾朋友真是避他唯恐不及,很怕跟他站在街头聊天久了,要嘛被传染了妖气,要嘛被其他同学看到,连自己都被抹黑了。
而,我还在观察着他:你到底怎么了?你在想什么?你要什么?你真正想要去哪里?
我承认那个境界无比深奥诡谲,我怎样参详,都不明白。
而一方面,他并不迟钝,当别人很鄙夷他的时候,他懒得反唇相激,只说:『不同层次的人,我当他透明的。』
我夹在中间,不至于特别尴尬,但看着那个藩篱,却也明白是永远不可能「破冰」啦!
有一年冬天,法蓝多神秘兮兮塞了几张饮料券给我,是一个新开张的夜店。纸张的正面,印着他几近□□的胴体。
『我正式演出了,一周三次,酬劳很棒。』他说着,脸上是如假包换的欣慰,让我无法不在第一时间替他感觉高兴。
那时候,他的登台是难度没那么高,但已经够劲爆的『猛男秀』。
衣服在音乐中一件件扒光,最后就是裹着一条丁字裤摆臀扭腰的,那一种。
他一口气给了我那样多张饮料券,我偷偷揣测,再怎么互看不对眼,现在梦想成真了,总希望认识的同胞们来看一看吧!
那一晚,我广发武林帖,把同校不同校的十几个男女同胞,都邀齐了。
大家进场时候的情绪十分亢奋,不晓得有几分是冲着来看法蓝多的「登台志庆」,或是纯粹只因为有免费的入场券可以开开洋荤?
那样的场所,当然不会指望有什么高水平的声光享受,但在舞客众多,酒酣耳热的那个晚上,舞台上的「猛男脱衣秀」也一波波地带来高潮。现场惊呼连连,笑声叫声,把屋顶都快掀掉。
法蓝多是第四个上台的舞男,他一身宝蓝色唐装,背绣飞龙,脚蹬金凤,非常用心的出场。看得老外一愣一愣。
不管龙凤,当然都不会在他身上逗留太久,几个段落之后,他理所当然地开始拆袖子、撕背心。
当他暴露出就东方人的体型来说健硕发达得罕见的裸身,台下又是一阵噪闹。
我特别留意与我同行的那些亚洲朋友,或许主观的敏感,总觉得他们的笑语喧哗里,总渗透出一种微妙的嫉妒、轻视,和复杂的「不以为然」。
舞男跳到高潮,客人们一边高声嚣笑,一边往他的布料很少的短裤里塞小费,这是表演场中的「惯例」。通常塞的是一元纸钞,塞的位置,是舞裤腰胯骨的部份。
『我们去给他捧捧场!』一个最爱闹场的台南朋友,忽然提议。
一群人发一声喊,都说:好好好!
大家踊上前去,我在黯处,隔了一点距离看舞台上的法蓝多。
他的眼睛,随着转灯发着光,颊上闪过我个人认为是「愉悦」的满足。
『等等,看我的…』还是那个不到三十岁已经有很高发际线的男同学。
他在口袋里东掏西掏,笑得十分张狂地说:『赚大钱啰!脱衣舞男,我给你小费!』
然后,我清楚地看到:他用左手把法蓝多的短裤,从□□正面拉开,右手匡啷匡啷,掷下一大把铜板…
这当然是胡闹,原本随着节拍敬业舞动着的法蓝多,霎时停顿下来。
他不知如何应对地呆了五秒钟,才自我解嘲地仰天笑了几声,一面巧妙地旋了几圈,转身到舞台内侧比较没那样明亮的阴影处,将卡在□□的几枚硬币清除出来。
同胞们有几位跟着起哄,但大部份都警觉到玩笑开得过火,面上微微感到赧然,淡淡地退了开去。
之后,对于那个晚上,对于法蓝多这个人,大家约定似地,都渐渐不再提起。
不管以前的赞不赞成,轻不轻蔑,至少,明白『的确是有人这样在追逐,并且营造他的梦』,那也不必再多加「批评」了。
几个星期以后,暴风雪侵袭纽约。
地铁停了一小段不算长的时间,地面上的交通自然也是行不得也,乱成一团。
法蓝多被困在下城,颇狼狈地,跑来我的公寓避难。
我那栋楼的底层,原先开着一个卖酒的餐馆,店经理住的正是我的这个居住单位。
歇业以后,人搬走了,却在我壁炉上的平台,留下几十瓶酒。
我平素滴酒不沾,但贪它们的瓶子五颜六色,琳琅满目,就没舍得让房东来清走。
法蓝多显然识货,不但酒名的发音地道悦耳,还都说得清楚年份和价格。
他显得心花怒放,昂贵的名酒一瓶接着一瓶开,空腹混喝,当然没三两下就酩酊起来。
雪还在刮,天又黯了,我招呼他在客厅的沙发床上睡下。
他却扯着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上飞机的那一刻,飞机倾斜,开始往上爬的那一刻,看到云后面太阳好亮,但是离得好远的那一刻…,我拼命流泪,不敢哭出声来,但心里感觉好痛。我知道我终于要去过一个我可以自己选择的人生。……所有的过去,我的家,我爸爸妈妈的脸,都要被我丢在背后了…,要变得很遥远了…,但,为什么我的心那样痛,觉得那么空…?』
我什么都不能说,只是持续轻力地,拍着他的背。
他,从有意识到无意识,嘴里的喃喃,始终没有停过。
我仍然没有机会让他亲口告诉我,那个他『终于能够自我选择的人生』是什么?我甚至怀疑,一旦我真要开口去问,他或许也不见得能答得完整。
这一点,在多年以后,从他很辛苦地在纽约找到工作留下来,彻底地出柜,成为「变装皇后」的轨迹分析,纽约,对他不啻一个「跳板」,就好像那个被同胞以铜板羞辱的舞台,那个一度孔武精猛的皮相,也都只是一个过渡的「跳板」一样。
一再地「跳」着。我的朋友法蓝多,终究找到了他真正要飞去的天空了吗?
隔了很多年,我由于工作的关系,和南韩变性艺人河莉秀有一段比较深入的交谈。
她聊到她打定主意动手术的那个过程,背离父母,孤身飞往日本的飞机上,那种一面是「开阔自由」,一面是「空虚孤寂」的零乱心境…
我突有所感:是多么的似曾相识啊!
两年前,我在纽约渡假,信步走去那个传说中的酒吧。
在一个让自己感觉最最置身事外的角落,看着我的朋友,法蓝多的秀。
他没有变性,取代了手术和荷尔蒙的注射,他以健身房里更艰辛的重量训练,让自己有蜂腰、□□,恰巧能撑起那件曲线玲珑,光芒万丈的歌衫。
她随着席琳迪翁的嗓音,摆动着没有拿麦克风的右手,那样妩媚,而充满力道。那样艳丽无俦,自信洋溢。
我没有惊扰她,只是招来侍应生,我留下五十元美金,说:『帮我给法兰朵小姐,就说他得朋友来过,给她鼓掌。』
这是「法蓝多」蜕变成「法兰朵」的故事。
一个在大城中惊惶扑着翅膀,跌跌撞撞,却终于寻觅到天空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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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像巨钻,不同切面有不同光泽,用手捏一捏,也会现出指纹的原形。
阿鲸显然和纽约的频率很合,在他的笔下,展现了很少被中文作者揭露的,那一个纽约的迷人切面。
而在巨钻四射的光芒中,你也会看到这位作者耐人寻味的指纹印记。
~蔡康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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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孔雀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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