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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975-初到美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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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十个小时引擎轰鸣不止的长途飞行,当波音747庞大的机体带着巨大的惯性,轮胎终于重重地撞击在旧金山国际机场的跑道上,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时,蜷在靠窗座位上的江雁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着,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随身携带的、看起来半旧的帆布背包,里面装着她目前全部的家当——几件换洗衣物、许求和自己的护照、那枚马上封侯的玛瑙把件,以及用油布仔细包裹好的、十三妹给的那把左轮手枪的零件。这是她的过去,也是她面对未知未来的依仗。
走出机舱,踏上连接航站楼的廊桥,一股复杂而陌生的空气瞬间将她包裹。那是混合了高强度消毒水、浓郁咖啡香、甜腻快餐油脂,以及各种陌生人种体味的、属于“新大陆”的气息。江雁站在熙熙攘攘的廊桥上,有一瞬间的恍惚和微小的晕眩。眼前是川流不息的人潮,白皮肤、黑皮肤、棕色皮肤、裹着头巾的、穿着长袍的……各种颜色、各种装扮的人们行色匆匆,各种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碎片交织碰撞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在香港,虽然也是国际都市,但触目所及,黄种人仍占据着压倒性的多数。而在这里,在这片土地上,她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直接地意识到,自己成了绝对的“少数族裔”,一个突兀的异类。几个身材高大魁梧、穿着统一制服的黑人行李员,推着堆满行李箱的推车从她身边轰隆隆地经过,好奇甚至带着些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这个穿着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男孩工装、身形瘦小、却有着一双异常沉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漠的黑眼睛的东方少年身上。江雁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脊柱微微挺直,一种置身于完全陌生、弱肉强食的丛林里的警惕感,如同冰冷的蛇,从尾椎骨悄然爬升。
“冷静,江雁。”她在心里默念,指甲用力掐了一下掌心,细微的刺痛感帮助她驱散了那片刻的不安。“这里就是你要征服的新世界。看看它,记住它,然后,驾驭它。”
她强迫自己更仔细地观察这个“新世界”。旧金山国际机场的现代化程度,再次让她这个从“东方之珠”香港来的也感到了震撼。启德机场固然繁忙,但带着一种老式的、略显杂乱的拥挤。而这里,光滑如镜、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磨光石材地面延伸向远方,高耸恢弘的金属与玻璃穹顶将加州的阳光过滤成均匀明亮的光线,洒满整个空间。巨大的、不断闪烁翻动着英文字母和数字的电子航班信息屏,取代了需要人工更换的告示板;随处可见的投币式公用电话亭,以及散发着油炸食物香气的、色彩鲜艳的快餐店(“麦当劳”?她记下了这个名字),都无声地彰显着一个高度商业化、效率化的发达国家的雄厚底气。她看到几个穿着剪裁合体、料子精良的深色西装,拎着光亮皮质公文包的华人男子,神情自若、步履匆匆地与周围的白人商务人士并肩而行,甚至偶尔还能听到他们用流利的英语交谈。但与此同时,她也看到更多穿着粗糙蓝色工装、面色疲惫、眼神麻木的华人面孔,佝偻着腰,推着沉重的清洁车,或是在行李转盘旁默默地搬运着比他们还高的箱子。“看来在这里,华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她默默地想,心中那份“要站在顶端”的信念更加灼热,“有人能做体面的精英,有人却只能做底层的苦力。而我,绝不会是后者。”
她的第一站是机场宽敞却略显拥挤的卫生间。找到一个最里面的隔间,反锁好门,她迅速从背包最底层的夹层里,取出那个用厚实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冰凉的金属零件触感,让她因陌生环境而有些纷乱的心绪瞬间安定下来。她回忆起十三妹在钵兰街后巷里,就着昏暗路灯给她示范时的每一个步骤,那双总是带着烟味和锐利眼神的手,如何灵巧地将这些冰冷的杀戮工具组合在一起。江雁深吸一口气,纤细却稳定的手指开始动作,弹簧、转轮、枪管、握把……每一个部件精准地扣合,发出轻微而确定的“咔哒”声。最后,她将几颗黄澄澄的子弹压入弹巢,手腕一甩,“咔!”转轮归位。她将组装好的、沉甸甸的手枪再次藏回背包最隐蔽的、加了内衬的夹层里,紧贴着她背部的脊柱。武器在背,这才让她真正感觉有了一丝实质性的安全感,仿佛有了对抗这个未知世界的最后底牌。
接着,她找到机场内标识清晰的花旗银行办事处,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用流利而地道的英文,向里面那位金发碧眼的女职员确认了自己账户上那十万美元安然无恙,并且可以随时在美国境内支取。看到电脑终端(她注意到那不是人力翻阅账本,而是闪着绿光的屏幕)上显示的那一串令人心安的零,她心中大定。然后,她将身上剩余的、皱巴巴的几千港币现金全部兑换成了美元。崭新挺括的绿背美钞握在手里,发出特有的、清脆的沙沙响声,这实实在在的触感,比任何虚无的承诺都让她更加踏实。她仔细地将大部分钱藏好,只在裤兜里放了少量零钱以备不时之需。
她没有在旧金山这座梦幻般的城市多做停留。根据之前的计划,她需要先去往那所给她发来录取通知书的“麦迪逊州立大学”,用学生的合法身份在美国站稳脚跟。在人群嘈杂、充斥着各种气味的灰狗巴士总站,她买了一张前往中西部W州的车票。和初到香港时一样,她习惯性地在报摊买了一张详细的美国公路地图和一大摞近期过期的《华尔街日报》、《商业周刊》、《巴伦周刊》等财经报刊,甚至还顺手拿了一本厚厚的、封面印着《美国宪法与权利法案》简释的小册子。知识、信息和规则,是她最信赖的武器。
巨大的、印着奔跑的灰狗标志的巴士,轰鸣着驶出旧金山,开始在广袤无垠的美国大陆上奔驰。窗外的景色如同流动的画卷,从西海岸起伏的丘陵与壮丽的太平洋海滨,逐渐变为中部一望无际、平坦得令人心悸的广袤平原和仿佛延伸到世界尽头的玉米地。这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空旷与开阔,与香港那逼仄、拥挤、仿佛每个缝隙都塞满了人和故事的街巷,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近乎荒谬的对比。江雁几乎完全无心欣赏这异国的风景,她一上车就埋首于那堆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和书籍之中。她先快速翻阅了那本宪法小册子,目光如扫描仪般掠过那些关于自由、权利、联邦与州权划分的条款,大脑飞速记忆和理解着这个国家的根本运行规则。‘言论自由…持枪权…联邦制…各州法律不同…有意思。’她喃喃自语。接着,她拿起铅笔,开始在财经报纸上飞快地圈画,寻找着数字和文字背后隐藏的密码。
“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的油价波动仍在持续…黄金价格受通胀预期推动持续走高…嗯?德州的亨特兄弟家族似乎在期货市场上大量囤积白银?”她敏锐地捕捉着这些关键信息,大脑如同精密的仪器般飞速运转,交叉比对,分析着潜在的投资机会。“通货膨胀明显抬头,经济出现滞胀风险…传统制造业和工业股表现疲软,但一些新兴的…”她的目光在报纸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停住了,“…科技公司?比如这个几天前刚刚登了一小块广告的、叫‘苹果’的…居然是在车库里由两个年轻人成立的?目标是制造个人能买得起的计算机?”
这则小小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涟漪。个人计算机?这个概念与她认知中占据整个房间的庞然大物般的“大型机”截然不同。她回想起在香港时,通过大学渠道了解到的关于集成电路和微处理器的零星信息,那个叫“英特尔”的公司推出的芯片,似乎正在让计算机的小型化成为可能。
“将计算能力赋予每一个普通人…”江雁低声自语,指尖在这段报道上轻轻敲击着,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具穿透力的光芒。这不仅仅是一个产品,这背后是一种颠覆性的理念,一种可能改变社会运作方式的潜力。虽然这个概念在当前看来风险极高,前景未卜,远不如白银、石油这类实物资产来得实在和可预测,但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告诉她——这或许代表了未来的方向。
“亨特家族囤积白银,是基于对通胀和实物资产的逻辑判断,确实是很扎实的机会。”她冷静地分析着,并没有因为对新科技的兴奋而失去理性的权衡,“但这个世界,除了看得见的‘实物’,还有看不见的‘趋势’。趋势,往往能带来比实物更惊人的回报。”她想起了工业革命,想起了电力的普及,每一次技术浪潮都重塑了世界和财富的分配。
她迅速在小本子上记录下来:
白银期货:重点跟踪,亨特家族动向+通胀+工业需求,短期到中期确定性较高。
个人计算机/科技领域:重点关注,特别是这个“苹果”公司,以及相关的芯片、软件企业。高风险,但潜在回报巨大,代表长期趋势。需要持续搜集信息,了解技术路径和市场反应。
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优势所在:她不仅拥有分析数据和模型的数学能力,更拥有理解和拥抱“新生事物”的开放心态与前瞻性眼光。这两者结合,才能让她在变幻莫测的市场中,既能抓住确定的收益,又能布局未来的爆发点。
“大宗商品是盾,是现在;而科技创新是矛,是未来。”她合上本子,心中已经有了清晰的规划,“两手都要抓。先用白银积累足够的资本,同时密切关注科技领域的动态,等待合适的切入时机。”这种兼具务实与远见的投资哲学,让她超越了普通的投机者,更像是一个在时间长河中布局的战略家。那个在车库中萌芽的“苹果”,如同一个微弱的信号,已经被她这位来自东方的猎手,牢牢地锁定在了视野之中。
她的举动引起了同车一些乘客的注意。一个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人看到江雁几乎是以非人的速度翻动着那本厚厚的法律小册子和密密麻麻的财经报纸,不时还在小本子上写下些什么,不禁对同伴低声惊叹:“看那个亚洲小子,翻书比点钞还快!他在干什么?能看清字吗?”江雁听到了议论,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信息世界里,这种专注力本身,就形成了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几天几夜的颠簸后,巴士终于喘着粗气,抵达了W州一个安静得近乎沉闷、仿佛被时代遗忘的中西部小镇。空气里弥漫着干草和牲畜的气味。江雁找了个看起来最便宜、招牌都有些剥落的“州际旅馆”住了下来,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试图洗掉一路积聚的风尘与疲惫。
第二天,她便按照旅馆工作人员和路人指引,找到了那所“麦迪逊州立大学”。校园不大,几栋红砖建筑显得有些年头,透着一种朴拙甚至过时的气息。她径直走向看起来像是主行政楼的报到处,心里盘算着如何用最简洁高效的方式办理完入学手续,拿到合法的学生身份。
“你好,我是江雁,来自香港,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和相关文件。”她将精心准备好的材料递给办公桌后一位戴着厚厚眼镜、正在打字的中年女士。
女士接过文件,扶了扶眼镜,翻看了一下,脸上很快露出困惑的表情:“江雁?嗯…等等,但是,记录显示,江雁同学已经在一个月前完成报到,现在应该正在上课啊。”
江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骤然下沉,但她脸上依旧维持着不动声色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勉强牵起一丝礼貌的弧度:“这不可能,女士。我刚刚抵达美国。能否麻烦您再仔细核查一下?或许有什么误会。”
女士皱着眉,起身在身后的档案柜里翻找片刻,抽出一份贴着照片的档案文件,指着它对江雁说:“你看,学号、姓名、来自香港的成绩单都对得上。只是这照片…”她凑近看了看,又抬头打量了一下江雁,有些不确定地嘟囔着:“是个亚洲男孩,看起来是比你壮实一些,眉眼…嗯,亚洲人在我们看来,有时候确实不太好分辨…”
江雁瞬间全明白了。不是误会,是冒名顶替!有人盗用了她的成绩和身份!一股被窃取、被侮辱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但她几乎在下一秒就强行将其压了下去。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的大脑如同高速计算机般开始分析利弊:在这个人生地不熟、法律和人情都可能偏向本地人的小镇,硬要当场揭露此事,对方既然敢如此操作,背后必然有所依仗,或是金钱,或是关系。纠缠下去,不仅耗时耗力,结果难料,更可能打草惊蛇,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影响她至关重要的签证状态。她的首要目标是合法留在美国,进入金融市场。这所位于中部农业州、远离东西海岸金融中心的大学,本身就不是她的最优选。
电光火石间,她已做出决定。“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女士。”江雁收回自己的文件副本,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信息,这种超乎年龄的冷静,反而让那位行政女士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江雁没有多做停留。她利用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和套话技巧,很快就从几个看似闲聊的学生口中,打听到了那位“江雁”的住处——一栋位于校园附近、条件看起来相当不错的独栋出租公寓。看来这位冒名者,家境相当优渥。
她直接找上了门。敲响房门后,来开门的是一个身材比江雁高大壮实不少、穿着名牌POLO衫和卡其裤、头发抹得油亮的华裔男青年。他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但在看清门口站着的、穿着寒酸却眼神锐利的江雁时,那丝不耐烦瞬间变成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找谁?”他用带着明显粤语口音的英语问道,眼神游移,不敢与江雁对视。
江雁直接用粤语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般的冷意:“我叫江雁,从香港来。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来找你。”
男青年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就想把门关上。“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
江雁的反应更快,早已蓄势的脚猛地卡住门缝,瘦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是抵住了门。“两个选择。”她懒得跟他多费唇舌,用力推开门,径直走进房间,反手将门关上,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迅速扫过房间内部——桌上放着昂贵的手表和镀金打火机?床上扔着名牌行李箱,空气里还有淡淡的古龙水味道。“一,我把事情彻底闹大,报告学校管理层和移民局。你不仅会被立刻开除,还会因欺诈罪和非法占用他人身份被起诉、遣返回国,在你的档案里留下永远抹不掉的污点。想想你的家人,和你那‘光明’的前途。”她刻意放缓语速,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对方心上。
男青年额头渗出了冷汗,嘴唇哆嗦着,刚才那点气势荡然无存。
“二,”江雁继续施压,语气不容置疑,“你支付我一万美元,作为‘精神损失’、‘资格转让’以及我保持沉默的补偿。我拿到钱,保证立刻离开,从此我们互不相识,就当从未见过。”
“一万美元?!”男青年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我…我一时哪里拿得出那么多现金!”
“那你现在有多少?”江雁步步紧逼,没有丝毫松动。
最终,在江雁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压迫和精准的法律后果威胁下,男青年彻底崩溃,颤抖着交出了钱包里所有的现金和几张旅行支票,加起来接近伍千美元。江雁的目光又落在他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块劳力士手表和那个造型精致、明显是奢侈品的镀金打火机上。
“这些,”她毫不客气地将手表和打火机捞起,揣进自己兜里,那块表沉甸甸的,打火机外壳冰凉,“暂时抵押当做利息。”她估算着这两样东西的价值应该远超一千美元。“剩下的伍千美元现金,约定三个月后我来取。别耍花样,也别想着跑。”她向前逼近一步,仰头盯着这个比她高壮却瑟瑟发抖的男生,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如同猎食者般的冰冷威胁,“我能找到你一次,就能找到你第二次。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我‘找人’的手段。”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九龙城寨沾染来的、若有若无的江湖戾气。
离开公寓后,江雁没有丝毫耽搁。她知道这种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缓过劲来很可能恼羞成怒,找人报复。她立刻回到那家廉价的州际旅馆,背上自己简单的行李,利用刚从十三妹那里学来的反跟踪技巧,在小镇并不复杂的街道系统里快速而隐蔽地穿行,绕了几个圈子,确认身后绝对没有“尾巴”后,才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登上了最近一班前往加州的火车。她根本就没打算再回来取那剩下的伍千美元,拿到手的现金、手表和打火机,总价值已经超过六千美元,是一笔非常不错的“意外之财”和“启动资金”,足够她应付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生活和初步投资了。
火车轰鸣着,坚定不移地向西行驶,将中部平原的单调景致甩在身后,逐渐驶向以阳光和创新闻名的加利福尼亚州。车窗外的光线似乎都变得愈发强烈和纯粹。江雁靠在略显破旧的座椅上,身心俱疲,但大脑却不敢有丝毫停歇。她再次开始学习,摊开那本《美国移民与国籍法》指南和加州市政法规摘要,眉头微蹙。
“学生签证…身份…必须保持全职学生状态…一旦失去学籍,合法停留期便进入倒计时…”这些冰冷的条文像紧箍咒一样,提醒着她时间的紧迫性。她估算了一下自己的签证缓冲时间,最多只有三个月。必须在身份失效前,找到一所学校注册入学!
她的目光落在关于加州社区学院系统的介绍上。“…入学门槛相对灵活,对国际学生开放,学费较低,是许多学生转入四年制大学的跳板…”这无疑是最符合她当前需求的选择。加州,不仅是解决身份问题的理想之地,更是她金融计划的绝佳舞台。她的手指在地图上找到洛杉矶和旧金山的位置,旁边标注着“太平洋证券交易所(PSE)”。“在这里,我可以亲自去交易所感受市场的脉搏,而不是只能通过延迟的电报和电话。”她喃喃自语,想象着那个充满机会的资本战场,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加州的开放性、多元性以及强大的金融基因,让她相信这里能容纳她的野心。
就在她沉浸在对未来的规划中时,邻座几个年轻学生兴奋的谈话声飘进了她的耳朵,话题正是关于一个叫“南哈蒙理工学院”的大学。江雁心中一动,这是一个潜在的机会。她需要信息,也需要可能的引路人。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同样对非传统教育充满好奇的年轻学生。她转过身,对着那几位学生,用练习了多次、显得自然随和的英语开口,同时给自己安上了一个便于记忆的英文名:“嘿,你们好。抱歉打扰一下,我刚刚无意中听到你们在谈论一个叫‘南哈蒙’的学校?听起来很有趣。我叫Avery,埃弗林,也正在寻找…嗯…一些不一样的学习机会。”
那几个学生愣了一下,随即那个红头发的女孩率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热情地回应:“当然!你好,埃弗林!我是凯丽!你说得对,南哈蒙简直太酷了!”她几乎是立刻开启了安利模式,身体前倾,语速飞快,“我跟你说,那里没有那些烦死人的必修课!没有教授在你耳边念叨‘这个要考,那个要背’!你想学什么,就自己去研究,去找资料,或者找有共同兴趣的人一起搞项目!天哪,这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学校!”
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推了推眼镜,补充道:“巴特比——就是创办者之一——说,他们看重的是你的热情和想法,而不是你过去的成绩单。”
“听起来很…自由。”江雁适时地表达了自己的兴趣,引导着话题,“那,你们知道具体位置吗?我正打算去看看。”
“我们知道个大概地址!”凯丽抢着说,热情地邀请,“我们要一起过去,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人多还有个照应!”
“太好了,谢谢。”江雁从善如流地答应,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在接下来的交谈和一同转乘本地巴士的途中,江雁有意识地将谈话焦点引向这几个学生,尤其是最健谈的凯丽。她很快了解到,凯丽是一个典型的严重偏科生。
“我数学其实还不错啦,”凯丽挠了挠她火红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点小骄傲地说,“上次州里的数学竞赛我还拿了个名次呢!但是…我的天,那些历史年份、文学分析还有该死的语法规则,简直是我的噩梦!我的SAT成绩单简直不能看,所以没有一所正经大学要我。”她耸耸肩,语气里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对传统教育体系的不满。“我爸妈想让我去读社区大学的预科,但我觉得那只是把高中的痛苦再延长一遍。所以我一听说南哈蒙,就觉得,哇,这一定是为我这种人造的!”
江雁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表示理解。她仔细观察着凯丽,这个女孩思维跳跃,表达直接,在描述数学问题时眼神会发光,逻辑清晰,但在其他话题上,她的用词和语法确实会有些混乱,甚至会出现一些母语者不该犯的错误。江雁评估着:数学天赋确实有,虽然远不及自己,但比普通人强很多,是一块值得雕琢的璞玉。性格热情外向,容易信任他人,有打破常规的勇气,但可能缺乏缜密的规划和执行力。
江雁刻意调整了自己的交流方式,用一种更贴近他们思维习惯的语言,分享了一些自己(经过修饰的)对僵化教育体系的“反感”,并适时地对凯丽的数学能力表示赞赏。她展现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包容和理解力,仿佛能轻易看穿并接纳每个人的独特之处。这种“向下兼容”的社交能力,让她迅速赢得了这群年轻人的好感。尤其是凯丽,几乎把江雁当成了知音和“好兄弟”,没过多久,就把自己的家庭情况(父母是普通工薪阶层)、对未来的迷茫、甚至来南哈蒙的路费都是自己打工攒的这些事情,都一股脑地告诉了江雁。
江雁默默地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凯丽这样的人,或许成绩单不好看,但她拥有热情、一定的天赋和执行力,如果引导得当,未来或许能成为她团队中处理特定问题(比如需要数学基础但不需要顶尖学术水平的事务)的得力帮手。她开始在心中为凯丽预留了一个位置。
一行人说说笑笑,辗转问路,搭乘了几趟本地巴士,终于在天色近黄昏时,按照一个越来越模糊的地址,找到了橘子郡一个略显偏僻的角落。
当那栋破败的建筑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凯丽兴奋的叽叽喳喳声首先弱了下去,其他学生也面面相觑。而当他们真正站在那所谓的“南哈蒙理工学院”门口时,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即使以江雁见惯了九龙城寨光怪陆离景象的承受力,她也不禁愕然地停下了脚步,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这…这分明就是一栋废弃已久、散发着衰败气息的建筑物!从其独特的窗口设计和森严的结构来看,前身很可能是一家精神病院。斑驳的墙皮大片脱落,露出里面暗沉的砖块,野草在裂缝和庭院里肆意疯长,几乎要淹没通往主建筑的小径。几个年轻人散落在院子里,有的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有的则在一块白板上写写画画,还有的只是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发呆。这里没有丝毫传统学校的庄重与秩序,更像是一个…流浪艺术家营地或者无政府主义者的聚集地。
“这…这就是南哈蒙?”凯丽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失望,刚才的神采飞扬消失无踪。
“果然…是个骗局,或者至少是个极度不靠谱的乌托邦实验。”江雁心里叹了口气,连日奔波积累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希望再次落空的感觉并不好受。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正在迅速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夜晚即将降临,这个陌生的城市对她而言充满了未知的风险。带着大量现金和一个非法的武器,她不能露宿街头,也不能贸然带着这群刚认识的学生去找那些看起来就不安全的小旅馆。
“算了,”她无奈地想,“至少这里看起来有个遮风挡雨的屋顶,而且这些年轻人…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相比于外面未知的危险,这个看似荒诞的“学校”内部,反而显得相对安全一些。就暂且把这里当作一个免费的、条件差劲的旅馆,对付一晚,明天一早再立刻动身去寻找正规的社区学院。
“来都来了,我们进去看看吧。”江雁对身边有些沮丧的凯丽和其他学生说道,语气平静,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也许…里面会不一样。”
下定决心后,她深吸一口气,背着她的行囊,率先迈步走进了那扇挂着歪歪扭扭、手写着“South Harmo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南哈蒙理工学院牌子的大门,踏入了这个将会成为她在美国命运转折点的奇异之地。她并不知道,这个看似绝望的夜晚,将会如何改变她接下来的所有计划,并将她推向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这个阴差阳错踏入的破旧“精神病院”,最终成为了她征战美利坚的第一个,也是至关重要的战略根据地。她协助成就了南哈蒙的合法地位,而南哈蒙,则以它独特的土壤,成就了她早期在美国的立足、学习、人际网络搭建和资本的初步积累,为她未来金融帝国的崛起,奠定了坚实而隐蔽的第一块基石。那个红头发的凯丽,作为她在这片新大陆亲手系紧的第一根关系线头,也将在未来的波澜壮阔中,证明自己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