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美拉寄存处》小矫情和幻想

11、曦榴3

　　曦榴按照丹琪提供的情报，寻找出城时能够捎带她一程的冒险团。
　　当然，她深知出门在外单独听信一人的说辞，尤其是在这个冷血动物的聚居地，是一件风险很高的事。可是，她尝试向旅馆老板、诊所医生和在城门值守的士兵搭话，旁敲侧击打听双耳兽族返回危维亲王领地的方法。全部的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现在，相比那条毒蛇提出的交易，曦榴更愿意相信丹琪。
　　颠倒崖的冬季即将开始，无耳兽族的冬眠期将近。为了避免滞留在颠倒崖，曦榴非常迫切地需要尽快加入一个能够抵达月亮坡的冒险团。
　　考虑到双耳兽族的特征在颠倒崖太显眼，曦榴换了身衣服，针对自己的兔耳朵做了点伪装，才跑到冒险团的驻地附近打听消息。
　　第一个冒险团，驻地里，三个肌肉虬劲得凶神恶煞的鸷膺兽族正围着篝火打磨弯刀。
　　鸷膺兽族出了名的力大无穷，孔武有力。这个团武力值很高，高得让曦榴怀疑她的小身板顶不顶得住他们的一根手指头。
　　曦榴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进去了。
　　团长一听见她的来意，就派人把她轰出去了。
　　“我们这不招细胳膊细腿的饭桶。”团长不耐烦地扔下一句话。
　　真不愧是鸷膺兽族呢……
　　曦榴沮丧地垂下兔耳。
　　第二个冒险团，人员构成复杂，什么兽族都有。
　　曦榴很顺利地混进成员的聊天中，发现他们在兴致勃勃地讨论一些关于天外陨石和传说宝藏的话题。有人一边聊宏大计划一边往嘴里一杯杯倒酒，有人举着笔记本畅想找到宝藏后的未来，还有人划拳输了很多钱，大发牢骚。
　　成员间气氛轻松和谐，但是没见团长露面。
　　曦榴挠了挠脸，觉得应该观望一下情况。
　　第三个冒险团，曦榴还没靠近驻地，就看见四个成员因为一个舞者发生口角进而大打出手。
　　曦榴迟疑了不到一秒，迅速转身，受惊的兔子一样拔腿就跑，生怕被卷入争吵。
　　第四个冒险团驻扎在地面。
　　曦榴沿着台阶向上哼哧哼哧走了好久，终于又见到了天空。
　　正是晚上，风有些冷。
　　曦榴裹紧外套。
　　天空布满星子，在月亮的映照下，一闪一闪。
　　曦榴听到不远处的潺潺水声。
　　此刻，山体阴影的锐利轮廓恰好落在清泉中央。
　　另一边碎石组成的浅滩在月光下一览无余，像琉璃一样闪着微光。
　　真漂亮……之前怎么意识到……
　　曦榴突发奇想，希望走近泉水看一眼。
　　进城时，曦榴被押解着，心情乱糟糟，根本没有关注周遭。如今，心态发生了变化，对沙漠中的净水产生好奇。
　　反正只是多走几步，不耽误时间。
　　曦榴为自己的莫名冲动辩解，往月光泻下处快步走去。
　　曦榴没料到，这个决定不久后让她懊悔不迭。
　　曦榴站在岸边低头。
　　水中倒映着曦榴那丝滑的淡黄色头发、石榴色的水润眼眸和略显憔悴的脸。
　　曦榴背后，夜空中央挂着一轮浅色的圆月，和曦榴记忆中与家人一同观赏的月亮并无不同。
　　曦榴忍不住蹲下身，伸手探向水面。
　　水中的倒影也随之蹲下来，露出了一个持短剑对准曦榴后心飞扑而来的可怖黑影。
　　“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的尖叫声划破寂静的夜。
　　曦榴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连掌心被碎石划开都顾不上，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躲到旁边。
　　那个黑影没料到曦榴的过激反应，在碎石上起跳时没踩稳，半空中又没法收住力，连人带剑，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曦榴震惊地侧头看向划破外套、几乎擦着她肩膀划过的利剑。
　　如此大的力道，黑影显然没想着留下活口。
　　泉水边的惊叫惊扰了不少人，站岗的士兵和黑影在暗处的同伙都开始行动。
　　两波人泾渭分明地向泉水冲过来，半路碰见，扭打在一起，不多时便有人负伤。鲜血喷溅到布满碎石的地上。
　　不不不……曦榴，这不是那个陨石坠落的可怕的午后……你已经逃出来了……继续跑起来，曦榴！
　　曦榴慌了神，呆坐在地，努力驱动发抖的四肢自救。
　　死腿动啊！快跑啊！
　　曦榴在心中骂骂咧咧。
　　这伙黑衣人训练有素，很快相互配合，击溃了闻声赶来的士兵。
　　“该死！”
　　眼见黑衣人们压制了颠倒崖在泉水旁的驻军，曦榴愤愤咒骂。她这种门外汉都看出来这伙黑衣人有备而来。
　　在恐惧的高压下，曦榴终于哆哆嗦嗦地伸直了腿，站起来往外逃。
　　“快点快点……”
　　曦榴因剧烈奔跑而不住地大口喘气，心脏怦怦跳得险些跳出嗓子眼，肺部火烧了一样生疼。
　　就在曦榴准备逃离混乱之时，突兀地，刺耳的喊杀声中插入一种轻柔的歌声。
　　听到歌声的一瞬，曦榴感觉时间都停滞了。
　　并非是曦榴一个人的感受。
　　听到歌声的所有人，都止住动作，僵硬地看向一个头发遮住双眼的银发女人。那个银发女人不知何时绕过混乱的人群，坐在岸边一块稍大点的石头上，轻声哼唱。
　　下一秒，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被卷入风景光怪陆离的异空间。
　　在异空间中，人们下饺子一样坠落至天空，飞跃太阳般硕大的火球和牛奶般丝滑的银河，掉入蜂蜜组成的河流粘稠的蜜糖灌进耳朵触摸扑鼻的花香听见美酒倾泄于头顶看见音符从口鼻中中鱼贯而出……
　　最后，短暂失去意识的人们狠狠摔落到一块水晶棋盘上。
　　国王、将军、骑士……
　　一枚枚比人还高的水晶棋子栩栩如生。等到最后一人坠落在地，水晶棋子们走下圆柱形的底座，组成包围圈，双手高高举起武器向人们砍去。
　　颠倒崖的士兵恶狠狠地举起兵器，却一脸茫然地遭到水晶棋子的无视、放过。而黑衣人们则被团团围住、集中火力进攻。
　　很快，黑衣人节节败退。
　　眼见攻势不利，黑衣人们像是收到了统一的命令，齐声暴喝，身体膨胀至足足两倍大，黑衣破裂后露出猩红嗜血的双眼、异常鼓涨的血管和皮肤上密密麻麻令人做呕的脓包。
　　一看便知，这些失去理智的野兽携带着某种疫病。
　　等等……也就是说！
　　曦榴联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刚才袭击曦榴的黑衣人，直接掉进了水里。
　　曦榴不敢想象，如果那个掉进水中的黑衣人也是这副模样，那汪泉水现在该被污染成什么样！
　　那可是这片沙漠里唯一的水源！
　　颠倒崖的所有居民都以这水源为生。
　　万一瘟疫通过水流传播开……
　　曦榴打了个冷颤。
　　好歹毒的计划……无论黑衣人是生是死都会给颠倒崖带去毁灭性的灾难。
　　眼看着肿胀高大的野兽就要突破包围，肯定把毫无反抗之力的曦榴撕成碎片……更糟一点，要是被它们找到离开空间的道路，那地底那些对灾难毫不知情的人们……
　　见胜利天平向黑衣野兽倾斜，曦榴心中干着急。
　　自天空飘飘扬扬落下如雨的纸牌，像长了眼睛的刀片，狠狠刺向那些可怖野兽的要害。
　　两只状态好些的黑衣野兽抬起下颌，朝上空凄厉嚎叫一声，扑上去分食了另一只虚弱的，体型又膨胀些许，它们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的食物碎屑，大吼着朝水晶棋子扑去。
　　剩下的黑衣人也如法炮制。
　　一时间，空间内充斥着野兽变身的嚎叫。
　　毫无疑问，这是一群不断为散播瘟疫献身的野兽。
　　这群野兽体型变化之后力量大增，几下便打碎先前战无不胜的水晶棋子，毫无理智地冲到人群中撕咬。寻常的武器连兽皮都无法划破，只有残存无几的水晶棋子勉强能对它们造成伤害。
　　这些野兽受伤后不再流出血液，而是肮脏的脓液。那些流出的脓液滴落在地，在棋盘上腐蚀出大小坑洞。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曦榴瞳孔地震，耳朵警觉地竖起，艰难躲避带着涎水的獠牙、四溅的脓液和碎片。
　　野兽和棋子碰撞到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没人回答曦榴的疑问。
　　半空中，纸牌背面金边一闪，蛇纹有生命般地游动。最终化作一条金红的蛇窜出牌背，伸出獠牙扑向散播瘟疫的野兽。
　　无数的纸牌冒出无数的蛇，缠绕成天罗地网，往野兽身上劈头盖脸落下。
　　如果不出意外，胜负将分。
　　在这片异空间，棋子和纸牌、颠倒崖的士兵、臃肿的野兽三方碰撞在一起，不是你的獠牙扎进我的胸膛，就是我的刀剑捅穿你的肺腑……
　　可惜，曦榴没能看到战局的结果，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到极限，一股大力击中她的太阳穴，把她击飞了数步。曦榴不甘心地昏死过去。
　　再睁开眼，曦榴看见一轮明亮的圆月在夜空中，周围环绕着绒毛似的月晕。
　　“……哦~醒了。”一个男声轻快地响起：“起来，我有话要问。”
　　“发生了什么？我，我这是……”
　　曦榴受惊般坐直了身体，心有余悸地摸了摸手上脸上细碎的伤口，发现自己正坐在水泉边的石滩上。
　　那个神秘的女人已经停止歌唱，一言不发端坐在原位，双手交叠于小腹，圣堂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及腰的银色长发像纯洁的羽翼，将她的面庞和身形遮得更加严实，像一件上好的银器，即便盖着一层纯白蕾丝，在黑夜里晃得人眼生疼。
　　银发女人的膝上，端正地枕着一个酒红色脑袋，这脑袋的主人是一个男性无耳兽族，也正是方才出声向曦榴问话的人。曦榴顺着声音看去时，他正慵懒地躺在女人的大腿上，嘴角蓄着一抹神秘笑意，眉眼柔和地望着银发女人的脸，炫耀似的高举漆黑的右手，给她看手中的东西。
　　他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正轻轻捏住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棋子。
　　这枚棋子简直是先前与黑衣人拼杀的棋子的微缩版，不由看得曦榴胆战心惊。
　　夜风吹过寂静的碎石滩。
　　地上的小石子滚动咯咯作响。
　　方才在此拼杀的两方势力早已尽数消失不见，只有碎石间未干涸的斑驳血迹和一具丧失生命迹象的尸体，证明刚才发生的冲突并非虚构。
　　面对两个可疑的危险人物，曦榴不敢怠慢。
　　曦榴看了眼地上未干的血迹和黑衣人尸体，战战兢兢地向两人走了过去。
　　那个红发的无耳兽族不急着开口，先是对着月光把玩了一会儿水晶棋子，又把棋子凑近眼前，透过剔透的水晶望向远方漆黑的山体。
　　那里传来军队集结的号角声。
　　“嗯，时间和我预期得差不多。我长话短说……你，把外套脱了。”那个无耳兽族漫不经心地命令道：“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被那群染病的野兽伤到。如果染病的话……”尾音危险地上扬。红发的男人话说一半，就截住了话头，看了一眼尸体，用漆黑的手指指了指尸体所在方向，露出优雅冰冷的微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曦榴。
　　不是，你们这些无耳兽族！
　　遇事不决就灭口啊！
　　曦榴有些炸毛，不过为了小命着想，还是老老实实照做。
　　“……没有受伤！没有被感染！”曦榴回答，连连保证自己的安全，脱下自己在混战中变得灰扑扑的外衣，揽在臂弯中，生怕慢一步就被宣判死刑。
　　夜晚的沙漠实在太冷，曦榴脱掉外衣后忍不住在寒风中打了个寒战。
　　曦榴自己都很意外，自己能从那种混战中毫发无伤幸存。
　　“哈哈哈哈……”见到曦榴的反应，红发的男人忍不住放声大笑，嘲笑曦榴：“胆子这么小，还跑来颠倒崖？啧啧……”
　　银发的女人仍然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好像没听见这笑声似的，相当冷淡。
　　“喂，你，去认一认这具尸体。”红发男子下达了第二个命令。他冲着一动不动的黑影轻轻一指，那个失去生命的重物便翻转过来，裸露出长着脓包、嘴唇黑紫的病态脸庞。
　　曦榴有些害怕地远远望了一眼，甚至不敢多看那张死不瞑目的可怖的脸。
　　“不，不认得！”曦榴摇头，被恶心地想吐，艰难地回答。
　　“这是食尸鬼。你们好亲王的下属。”红发男子挑了挑眉，又问了一遍：“你当真不认识吗？”
　　曦榴拼命摇头：“不认识！”
　　曦榴在月亮坡从来没见过这种可怕的生物。
　　在颠倒崖的短暂而充满事故的时光告诉她一个道理，必须抢在那群满肚子坏水的原住民耐心告罄之前，直截了当地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否则他们有的是精力折腾你。
　　红发男子倍感意外，躺着和银发女子目光相对。
　　“他是你想找到的人之一。”银发女子淡淡开口，声音如银铃一般清脆。
　　“这双眼睛见到你的思念缠上了他的手腕。颂歌禽族是不会看错的。”她又抬手轻轻点了点自己藏在发丝之下的双眼，带着疑惑歪头询问：“拥有如此强烈的思念……你却认不出来他吗？”
　　“我想找到的人……”曦榴一怔，一种不妙的预感击中了她的心。
　　曦榴猛地转头，凑近尸体，忍着呕吐的冲动，细细打量那张因毒发生亡而铁青的脸。
　　抛开猩红的眼睛、皮肤上的疤痕……
　　如果脸颊再圆润一点、没有獠牙的话……
　　“哥哥？！”曦榴难以置信，称呼脱口而出。
　　“曦祐……哥哥！”曦榴脑海中一片空白。
　　看着曦榴下意识凑过去的举动，红发男人无语地骂了句“愚蠢”。
　　看见久别的亲人，曦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不管不顾地往前狂奔，直到被一股看不见的大力禁锢在原地：“放开我！你凭什么……为什么……究竟怎么回事……放我过去，那可是我哥哥！”
　　会采摘圆滚滚、香喷喷水果递给弟弟妹妹的哥哥。
　　在游戏里扮老鹰被弟弟打倒的哥哥。
　　会不顾自身安危搜寻失踪妹妹的哥哥……
　　没有了！
　　这样的哥哥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再也没有这样的好哥哥了！
　　“哥哥……”曦榴先是啜泣，随后演变成嚎啕大哭，眼泪像开闸的水龙头，止不住地流淌。
　　……
　　曦榴红着眼，抽噎着向丹琪交代了事情的原委。
　　“所以，你是遇上了食尸鬼所以丢失了临时身份证明？……没受伤吧？”丹琪紧张地问，担心地握住曦榴的双手。
　　“没有……”哭红眼的曦榴摇摇头，从丹琪手中抽回手，擦了擦眼泪：“……可是，我哥哥……呜呜”
　　“别哭别哭……相信你哥哥也不会希望，你为他伤心成这样……”丹琪吐出一口浊气，犹豫了一会，张开双臂，把曦榴往怀里按了一下，很快又松开了她：“我姑且原谅你丢失证明的事了……你对救了你的人还有印象吗？很遗憾，这次出现的食尸鬼实力惊人，赶去的士兵音信全无……”
　　曦榴茫然地看向丹琪：“我不知道。”
　　曦榴每次试图回忆黑衣人掉入水中后发生了什么，都以失败告终。
　　这件实际发生过的事，就像泼在地上的水，变干后连一块水渍都没留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曦榴毫无印象。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你还活着就好。”丹琪摸了摸曦榴毛茸茸的脑袋，轻声说。
　　“……我要回月亮坡。我一定要搞明白那场灾难之后发生了什么。”曦榴止住眼泪说：“啊，说不定……我的姐姐曦实还活着……我要弄明白这件事。啊，冒险团的事……”
　　丹琪摇摇头。
　　“很遗憾，一个长着淡黄色兔耳的双耳兽族在颠倒崖地面被食尸鬼袭击后被抓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你恐怕混不进任何一个冒险团。”丹琪垂下眼帘，劝说道：“虽然我也想当不情愿，但是恐怕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曦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杜尔的交易？可以告诉我，交易内容中规定你需要拿到什么东西吗？”
　　杜尔那条毒蛇？
　　……或许，她是对的。
　　曦榴嗫嚅了很久很久。尽管杜尔是现下仅剩的选择，但是要曦榴克服对她的恐惧还是不容易。
　　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她好不容易迈过了心中的那道坎。曦榴下定决心，开口说：“……交易内容，是一块名叫＇幸运之心＇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