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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熟悉的陌生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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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没有邋遢的满脸胡茬和乱发,没有一身脏污的工作服,没有所谓艺术家的不修边幅。眼前修长的男人,一副贵公子的打扮。
雪白的短袖衬衫,长排的扭扣一直扣至顶端喉结下,让人觉着拘谨。衫尾被裹进墨绿的长裤里,显得腰身紧窄结实。过肩的黑亮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长至下巴的浏海,束不住,半遮着他的脸庞及…眼睛,那双眼…那双眼……。
安绿音对上他的双眼,久久不能言语,心内思绪翻腾,却抓不住一丝清晰,乱、乱、仍是乱。沁冷的眸光,那般熟悉,狭长微翘,内里那抹深邃的黑,带丝流动的光华,这样的一双眼,在梦中出现经年,怎会错,怎会认错,是它,就是这双眼。
心脏突然缺血般狂乱鼓动起来,胸口痛感异常清晰,她不敢再看着那双眼,目光下移,一一扫过他挺直的鼻梁,凉薄的轻合着的唇,梦里看不清容颜的男人,突然跟他衔接上。安绿音不禁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错乱了,梦里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现实里?
脑海一片呆滞,肩膊处突然被人用力拍了几下,安绿音回过神,侧身看了拍她肩的人一眼,是梅姐,她正在对她挤眉弄眼,似是提醒她不要分神。安绿音点了点头,表示收到,然后暗暗敛起虚幻的联想。回过头,才看见不知何时,男人已伸出右手等在那了,看着他的手指,又是一愣,每一根手指,都有着明显退色的的大块白斑,有些白斑甚至延伸至手腕处,让原本修长好看的指,充满狰狞感,很是骇人。
一旁的经理咳嗯了一声,安绿音急忙伸出自己的右手轻握住他的手掌,粗粝而温暖,他的掌心不若手背那般光滑,那指腹的厚厚茧子在他微微用力回握时让她有点刺痛感,放开手后,下意识地用左手抚了抚被刺痛的地方,她却没有自觉这样的动作旁人看来只会认为她是在嫌弃那满是白斑的手。
“长期接触高温,皮肤会褪色,便形成了那些白斑,不是会传染的皮肤病。”横空而出的一道声音,若一线光束在脑海穿闪而过,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安绿音惊悚地抬头,带点惧意四处张望,刚刚,是谁在说话?那音质拔尖阴柔,分不出男女,很冷很…刺耳。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仍是那奇特的音质,直直钻入她的耳朵,难听的让她很想掩耳拒听。
安绿音直直看向他,是他的声音吗?可是、可是这个秦子鉴不是个哑巴吗?传言说他一出生便没有声带,无法发声的,不是吗?
“你果然能听到我的声音!” 秦子鉴意外地看着眼前的女人,齐耳娃娃装的发型很适合她的那张小脸,整齐划一的刘海很短,露出她半个光洁的额,身高只及他的肩。她本是木木的表情,在他发出脑波后突然变得惊吓不已,惧意满布的眼瞳圆睁,明明白白地表现出她真的“听”得见他的声音。他疑惑地再一次上下打量她,心下对她渐渐生出些许兴味。
安绿音机械地转头看了看梅姐和陈经理,只见他们脸带勉强的微笑,对她眨巴着各种眼色,意思大概是让她招呼人,别只会呆愣吧。那,到底他们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呢?
“不用怀疑,他们听不见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又来了,这一刹那,心里的骇然心里的乱,突如绷断的弦,瞬间沉寂。安绿音垂下眼眉,收起惊惧,冷下来的思绪,讥笑着自己的反应过度。与那块奇怪的翡翠相伴多年,经历众多死亡,对奇异的事件早该免疫的,自己又何必如此惊恐,这世上难道还有比死亡更让人害怕的吗?深深提一口气,然后对他轻轻一笑,决定佯装什么也听不见,为免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胖圆矮敦的陈经理,见绿音没有主动开口招呼人,带点不满地摇了摇头,虽然对方不会说话,却能听呀,她就不会说句问好之类的吗?“绿音,这位秦先生可是位手艺精湛的铸造师傅,接下来这段时间,要好好配合他的工作,也就是说你们会做一段时间的搭档,到时候别给秦师傅添麻烦知道吗?”
安绿音退回苏梅身边,乖巧地回答道,“知道了,经理。”然后向秦姓男子点了点头,却不敢对上他那微眯的眸,“秦师傅,日后请多多指教。”
“绿音是吗?日后就请你多多配合了。咦?你头发上怎么爬着一个黑黑的虫子……。”
安绿音按捺住欲要抬起手拍拍头发的动作,尽量对他的话不作任何反应,脸上带几分漠然掩饰害怕,伪装的很彻底。
秦子鉴见她不为所动,抿了抿唇,便不再出声。
见招呼已打过,安绿音向陈经理请示道,“经理,我还有事要忙,今天有个小设计得赶起。”
陈经理连忙叫住她,“你先别忙其他的,日后跟秦师傅所有的商谈你都得在场,好早点习惯秦师傅的交流方式,呵呵,秦师傅写得一手好字,你给他准备好一本交流本子吧,到时他写下的话你都可以装裱起来作字画了。”
陈经理自以为这是句高明的奉承话,却不知道马屁错拍在马腿上了。
秦子鉴脸上一抹厌恶急闪而过,而后又想起要跟他合作的事,便收起外露的情绪,双手环叠,闲散地倚在办公桌上,双眼再次打量那个低头暗自不满的安绿音。
安绿音是不满的,因为以秦子鉴的情况,根本无法以打电话来完全图纸的商谈,也就是说,他一天没完成那套首饰,她就一天得陪着……。
“要不这样吧,绿音,你先把手头上的工作交接给其他同事,这段时间你就专职跟着秦师傅到工场去,作为他的助手,反正你在工场呆过几年,对那里的情况也熟悉。现在我跟秦师傅先谈谈一些细节,你赶紧交接完手头上的工作,然后到会议室来,就这样吧。”陈经理说完,向秦子鉴比了个请的手势。
那倨傲的修长男人转身离去,圆滚滚的陈经理跟上,对比悬殊的画面让苏梅笑了出声,“绿音,你有没有觉得在经理的陪衬下,秦师傅更显得挺拔英俊了。”
安绿音只怔怔看着渐渐走远的人,秦子鉴身穿白衬衫的背影,与一抹月牙白长衫的身影重叠。这份联想让她静下来的心又开始莫名地乱跳,又错乱了吗?也许最近过于关注那个梦境,才会时刻念着,毕竟那里面有一个男人,有把浑厚低沉的声音,醇厚得可以醉人,性情温暖又大气。
抚了抚自己的唇,安绿音目光黯然,身影再怎么相似,秦子鉴也只是个会发出奇怪声音的、性格带点尖刻的男人,这就是现实,而现实,总教人烙心,不禁自问,除了那个梦,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让她觉得活着是件有盼头的事呢?
苏梅屈指在她头顶敲了敲,“春心漾动了?发现你从见到他那一刻起整个人就怪怪的,老盯着人家瞧个没完。”
安绿音摸了摸头顶,对她笑了笑,“没有,不过这男人的确有资本让人春心大动,你看他那双长腿,啧啧,梅姐,你说比起你家那位,这货色怎样?”
苏梅伸手重重拍了下她的屁股,“别拿我说事,我可坚贞了!”
见她但笑不语,苏梅揶揄道,“喂,真看中了就上呗,这年代,矜持只代表落后。”
安绿音坐回位置,边点开电脑边跟说,“没那个心思,人家说饱暖才思那个啥,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苏梅拍拍她的肩,收起玩笑,“就是知道了才希望你找个伴,有个人陪着,什么事都有个商量,总比一个人扛着要轻松些,不是吗?”
安绿音转身向她笑了笑,“一个人才轻松呢,不用将就着谁,梅姐,不用担心我,想那些事对我来说还太早了。”
白天到了,就准备上班,公司里有同事可作伴,夜晚来临,就回住所,躺下后还有个延续不断的梦相伴,这样的日子,她并没有感到特别孤单。只是,每每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就会觉得胸口处空荡荡的,明明那里面镶嵌着一颗心,但这颗会跳动的心却没有实质感。现实里,无论她设计出多少款饰品,也无法将那份空落填满。
加上,在亲人之间流转多次,经历众多人情世故后,某天就算她真对哪一个人动了心,也是无法全然信任进而对他有所依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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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绿音整个下午都在会议室向他解说图纸的设计理念,在经理面前,秦子鉴拿起笔急书,但写出来的东西却潦草而没有章法,让人难以辨识。
陈经理诧异地看着他,对他的故意而为不明所以,明明写得一手好字的,他为什么……?这让陈经理在绿音面前未免失了点颜面,因为之前他才说过这个秦子鉴的字犹如书法家的墨宝。抬手挠了挠光洁的头顶,陈经理见余下的事自己插不上手,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会议室,走时心内不免暗暗佩服绿音的认字能力。
他哪里知道,秦子鉴都是边写边“说”的,能听到他声音的安绿音才能毫无障碍地认出他的字。但,对这点,安绿音却毫无自觉。
待陈经理一离开,秦子鉴笔一抛,靠着椅背,“我最讨厌写字!”
安绿音仍假装听不见地忙着把解说过的总图收拾好别进文件夹里,从另一个文件夹里拿出分解图,淡然地向他继续解说,“秦师傅,这是……。”
秦子鉴伸手抢过她的图纸,行动迅猛,抢到手后作出一个欲要撕掉的动作,“再装!”
收起一脸的客气,安绿音冷冷地看着他,除了被他突然抢走文件的动作吓了吓外,她并不显紧张。
秦子鉴见无法威胁她,拿着分解图瞄了眼,才发现原因所在,这些图都只是复印件。
“秦师傅,虽然时候紧迫,但你没必要这般急,若不听我解说清楚,出来的效果没有达到客人要求就麻烦了。”
秦子鉴睨她一眼,虽然那戏谑说得隐蔽,但他仍听了出来,这女人……,算了,公事为先吧,“那就开始吧,这是额饰的分解图吧?这份图一定得改……。”
一张纸及一支笔递上,打断了他的话。
秦子鉴狠扫她一眼,伸手抢过纸和笔,在纸上疾书一阵,然后递回给她看。
安绿音细细查看数回,都无法辨清他涂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才惊觉,方才他是边写边说出来的。心里闪过抱歉,但,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佯装被识破而难堪,作为一个平常人,这种自我保护的行为实属正常反应,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能听见,别人却听不见?”问出口的同时,也等于承认能听得见这一事实。
“可能是脑电波频率相同吧,你也许注意到,我给你传送的并不是普通的声音,而是波段。”
安绿音注意到她在接收到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嘴巴并没有张合过,连喉间也没有半丝震动,即使仍有疑问,也唯有接受他的说法,再者,她没有兴趣深究下去,毕竟世上的奇人异事不是没有。
“你继续,刚刚你说这份图要改,为什么?”将注意力放回公事上,不再为这事浪费心神。
秦子鉴皱眉看她,她竟然不说一句道歉的话!也罢,没必要跟一个刚认识的人计较教养问题。
“这个镶嵌架的图案不现实。”
安绿音看了看那个几何图案,实在看不出哪里有问题,“这次的制作,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客人为什么要指定你来做,既然你已被请了来,相关的图案要求,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原设计,而且,客人也已拍板,我不认为在设计方面还有需要浪费时间的地方。”
她的立场一向坚定,每一种设计,都饱含一种概念。任意改动,容易丧失立场及灵感,对于设计师来说,那是种猥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