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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归途 ...


  •   五年后的一个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画廊的木质地板上一片暖金色。

      江隐站在自己的画作前,耳边是艺术评论家们的低语和赞叹。他的个人画展《光与囚笼》已经成为这个秋天艺术圈最受关注的事件之一。

      “江先生,您的用色越来越大胆了。”一位银发苍苍的艺评家握着他的手说,“特别是那幅《等待的海洋》,那种蓝中带灰的色调,既忧郁又充满希望,真是绝了。”

      江隐微微颔首致谢,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画廊入口。这个习惯五年未变,总是在人群中寻找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的身影。

      他的画风确实变了。

      从之前精准写实的技术派,变成了现在这样情感澎湃、色彩奔放的风格。

      艺评家们说他的画中有一种“克制的狂野”,一种“沉默的呐喊”。

      只有江隐自己知道,那不过是他在用颜料一遍遍描绘同一个主题:等待。

      回到工作室,江隐褪下正式的西装,换上沾满颜料的工装裤。展览的成功并没有带来预期的满足感,反而让心中的某个空洞更加明显。

      手机响起,是姑姑打来的:“小隐,展览怎么样?我看新闻了,都说你是当代最值得关注的青年画家呢!”

      “还行。”江隐轻声回应,目光落在墙上那幅小小的《自由》上,是林炽阳留下的画作,五年来一直挂在他每一个工作室最显眼的位置。

      “还是没他的消息吗?”姑姑的语气变得小心起来。

      江隐沉默了一会儿:“没有。”

      挂断电话后,他拿起画笔,却久久无法落下。这种创作瓶颈近来愈发频繁,仿佛所有的灵感都源自同一种情感,而那种情感已经被挖掘到了极限。

      第二天,江隐收到一封来自海外艺术机构的邮件,邀请他参加一个国际艺术家驻留计划,地点是一个偏远的小国。

      邮件的附件中有一份参与艺术家名单,江隐随手点开,目光突然定格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Lin Chiyang

      心跳骤然加速。

      可能是同名同姓,可能是拼写巧合,但江隐的手指已经开始颤抖。他迅速回复邮件确认参与,然后第一次主动联系了展览经纪人。

      “我需要休假,至少三个月。”

      经纪人自然反对,列举着一系列即将到来的展览和合作机会。江隐几乎充耳不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份名单上的名字。

      一周后,江隐踏上了前往偏远小国的旅程。飞机降落时,窗外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与他熟悉的南方景色截然不同。

      艺术家驻地坐落在偏远的峡湾旁,一栋传统的木屋改建而成,面朝结冰的湖面和苍茫的森林。

      其他艺术家已经陆续到达,在温暖的公共区域相互介绍。江隐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没有找到那个他寻找了五年的身影。

      “你是江隐?”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我看过你的画展报道,那幅《等待的海洋》让我哭得稀里哗啦。”

      江隐转身,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亚洲女孩:“谢谢。你是?”

      “苏瑞,X国来的。”女孩笑着伸出手,“我们这组还有个华国艺术家,据说很神秘,到现在还没露面呢。”

      江隐的心跳又漏了一拍:“知道名字吗?”

      苏瑞歪头想了想:“好像姓林……啊,说曹操曹操到!”

      江隐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门口,呼吸骤然停止。

      一个身影正从漫天飞雪中走来,穿着厚重的深灰色大衣,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双眼睛依然一眼就认出了。

      林炽阳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寒意和雪花。他解下围巾,露出清瘦但更加棱角分明的面庞。

      当他抬眼扫视屋内时,目光与江隐相遇,瞬间凝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屋内嘈杂的交谈声渐渐远去,只剩下壁炉里木柴噼啪作响。

      林炽阳先回过神来,嘴角扬起一个熟悉的弧度,却比记忆中多了一丝沧桑:“好久不见,江隐。”

      他的声音低沉了些,但那种独特的质感依然让江隐心头一震。

      “好久不见。”江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我看了你的画展报道。”林炽阳走近,眼中有着复杂的情感,“《光与囚笼》,很有意思的标题。”

      苏瑞好奇地看着两人:“你们认识?”

      “大学同学。”林炽阳简短地回答,目光却没有离开江隐。

      接下来的日子,艺术家们沉浸在创作中。

      江隐发现林炽阳变了很多。他变得更加沉静,更加内敛,那种阳光灿烂的外向性格仿佛被一层谨慎的薄雾笼罩。但他的画风却变得更加大胆自由,色彩运用惊艳了所有人。

      他们很少单独交谈,总是在群体中礼貌而保持距离地互动。但江隐能感觉到,林炽阳的目光时常落在他身上,那种注视中有太多未说出口的话语。

      一周后的深夜,江隐无法入睡,独自来到公共画室。令他惊讶的是,画室的灯亮着,林炽阳正站在画架前,专注地涂抹着颜料。

      听到脚步声,林炽阳转过身,眼中有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用布盖住画作。

      “别盖。”江隐轻声说,“让我看看。”

      林炽阳犹豫了一下,侧身让出空间。画布上是一片暴风雪中的森林,黑白灰的主调中,有一道炽烈的金色阳光穿透云层,照亮雪地上一对并肩的影子。

      “它叫《重逢》。”林炽阳的声音几乎耳语。

      江隐感到喉咙发紧:“这五年你去了哪里?”

      林炽阳放下画笔,走向窗边,望着窗外无尽的雪夜:“妈妈送我去的那所学校一点不像她描述的那么美好。更像是一个改造中心,试图‘修正’我所谓的问题。”

      他的语气平静,但江隐能想象其中的艰难。

      “一年后我满了十八岁,离开了那里。但妈妈冻结了我所有的账户,我只能靠打零工维生。”林炽阳继续说着,声音没有起伏,“后来遇到一个画廊老板,看到了我的画,愿意资助我继续学习和创作。条件是五年内,我的所有作品都由他独家代理。”

      “所以你毕业后一直没有联系……”江隐恍然大悟。

      林炽阳转身,眼中有着深深的歉意:“合同规定我不能与过去有任何关联。他们说这是为了创造‘纯粹的艺术家人设’。”他苦笑一声,“和妈妈的做法异曲同工,不是吗?只不过换了个囚笼。”

      “现在呢?”江隐问,心跳加速。

      “合同到期了。”林炽阳轻声说,“我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你的消息。看到你要参加这个项目,我就申请了。”

      两人沉默相对,空气中弥漫着太多未言明的情感。

      “我看过你所有的展览报道。”林炽阳最终打破沉默,“每一幅画都在诉说着等待。而我……”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我每一笔都在画回归的路。”

      江隐走向那幅《重逢》,手指轻轻抚过画面上那对并肩的影子:“我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林炽阳走到他身边,他们的手臂轻轻相碰,“现在,我回来了。”

      窗外,北极光突然开始在夜空中舞动,绚丽的绿色光带照亮了雪地,也透过窗户,为画室披上一层梦幻的色彩。

      在极光下,林炽阳转向江隐,眼中闪烁着五年前那个露台上的脆弱与真诚:“那天在码头,我想说的话……”

      “现在可以说吗?”江隐轻声问。

      林炽阳点头,深吸一口气:“这五年,支撑我度过最黑暗时刻的,除了绘画,就是回忆中的你。回忆中你看我的眼神不像别人那样期待我成为什么,只是看着真实的我,并接纳那样的我。”

      极光在窗外变幻,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画作上,仿佛与画中那对影子重合。

      “我爱你,江隐。”林炽阳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五年前第一眼对视就爱上了,现在依然,或许永远都会。”

      江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伸出手,轻轻触碰林炽阳脸颊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疤。

      林炽阳覆盖住江隐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闭上眼睛,仿佛在确认这一刻的真实。

      “我也一直在爱着你,”江隐终于开口,声音因情感而微微颤抖,“用每一笔颜料,每一幅画,每一天的等待。”

      在北极光的见证下,他们的唇终于相遇。

      这个吻带着五年分离的苦涩和重逢的甜蜜,带着所有未说出口的思念和承诺。

      当他们在晨光中分开时,林炽阳眼中闪着泪光,但笑容明亮真实,如同五年前那个湖边写生的下午。

      “这次我不会再走了。”他承诺道,手指与江隐的交缠。

      江隐点头,相信了这个承诺。他看向画架上那幅《重逢》,突然有了创作的冲动。

      他拿起画笔,在林炽阳惊讶的注视下,在画作的右下角添上了一行小字:

      「直至光明重返,直至囚笼破碎,直至爱找到归途。」

      林炽阳看着那行字,然后接过画笔,在下面签下了他们的名字,不再是分开的两个名字,而是交织在一起的“炽阳与江隐”。

      窗外,太阳正从地平线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漫长的极夜结束了,光明终于重返。

      ——

      国际艺术家驻留计划提前结束了,他们踏上了回国的路程。

      在回国后的第一个清晨,江隐在熟悉的松节油气味中醒来。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他身边,林炽阳还在熟睡,呼吸平稳,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江隐腰间,仿佛即使在睡梦中也要确认他的存在。

      江隐轻轻起身,没有惊动他。

      五年的分离让重聚的每一刻都珍贵如金,他甚至会偶尔在深夜醒来,只为确认身边确实躺着那个温暖的身体,而非又一场梦境。

      厨房里,江隐准备着早餐。这不是他们曾经的旧画室生活,也不是偏远小国驻地的临时相处,而是真正属于两个人的日常生活。

      他在煎蛋的间隙,望向客厅。那里摆着两个画架,并排而立,上面是昨晚未完成的作品。

      林炽阳揉着眼睛走进厨房,从背后环住江隐,下巴搁在他肩上:“好香。我梦到五年前食堂的糖醋排骨了。”

      江隐侧头,轻吻他的额角:“今天可以做。市场应该买得到新鲜排骨。”

      这是他们回国后的第三周,租下了这处带阁楼的老房子。位置不在市中心,但光线极好,有个小院子,正好适合做工作室和画室。

      “今天要去看那个联合画展的场地吗?”林炽阳接过江隐递来的咖啡,问道。

      江隐点头:“下午两点。上午我想完成那幅《晨光》。”

      早餐后,两人各自站在画架前。阳光从朝东的窗户涌入,为整个空间镀上一层金边。

      江隐的画布上是初醒的城市街景,而林炽阳则在画一组静物,窗台上的多肉植物和一杯冷却的咖啡。

      画笔在画布上的声音,偶尔的调色盘碰撞声,以及彼此平稳的呼吸声,构成了他们清晨的和谐乐章。

      不需要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足以传达理解与欣赏。

      中午,林炽阳下厨做了糖醋排骨。

      五年海外生活的磨练让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泡面的少爷,而江隐则负责洗菜切菜,动作熟练而安静。

      “妈妈昨天又发邮件了。”吃饭时,林炽阳突然说,语气平静。

      江隐抬眼:“还是要求见面?”

      林炽阳点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她说想看看我的画,谈谈我的‘职业规划’。”他苦笑一声,“五年了,她还是没变。”

      “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林炽阳诚实地说,“有时候我会恨她,恨她对我做的一切。但有时候我又会想起小时候,她教我画画的样子。那时候的她,不是后来那个冷酷的控制狂。”

      江隐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跟随你的内心。无论你决定见或不见,我都会支持你。”

      林炽阳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沾着些许颜料渍:“有你在,我感觉能面对一切。”

      下午的画展筹备很顺利。

      策展人是江隐的老相识,对林炽阳的作品赞不绝口:“这种奔放中带着克制的风格,与江隐的沉静中蕴含热情正好形成对话。你们俩的画放在一起,会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

      回家的路上,林炽阳难得地兴奋,比划着布展的想法。

      江隐安静地听着,眼中带着笑意。五年前,他从未想过能有机会与林炽阳并肩走在艺术的道路上,分享创作的喜悦与困惑。

      傍晚时分,下起了小雨。两人躲在画室外的屋檐下,看着雨丝在院子里溅起细小水花。

      “记得我们在老城区写生那次吗?也下了雨。”林炽阳突然说。

      江隐点头:“你把自己的外套遮在了画架上,说画比人重要。”

      “然后感冒了一周。”林炽阳笑起来,“你每天偷偷从食堂带姜汤给我。”

      那些被时间尘封的记忆重新变得鲜活。五年前的点点滴滴,在重聚后慢慢被拾起,拼凑成更加完整的图画。

      雨稍小后,林炽阳突然跑进院子,在细雨中张开双臂旋转:“感受一下吗?自由的雨!”

      江隐看着他被雨打湿的头发和衬衫,看着那双重新闪烁星光的眼睛,感到心中某个冰冷角落彻底融化。他走进雨中,握住林炽阳的手,两人在细雨中无声起舞,没有音乐,只有雨声和心跳的节奏。

      那天晚上,林炽阳回复了母亲的邮件,同意见面,但条件是在他们的工作室,看他们的作品,而非她的“规划”。

      邮件发送后,林炽阳长久地坐在电脑前,直到江隐走过来,从背后环住他。

      “我害怕。”林炽阳轻声承认,“害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害怕自己会心软,害怕一切重演。”

      江隐的下巴轻蹭他的发顶:“你不再是那个需要她认可的少年了。你是艺术家林炽阳,是我的爱人,是你自己。”

      见面日到来时,林女士准时出现在工作室门口。她依然衣着考究,气质矜持,但眼角多了几丝细纹,步伐也不如记忆中那般不可一世。

      林炽阳站在自己的画作前,脊背挺直,神情平静。江隐站在稍远处,给予空间却又随时准备支持。

      林女士仔细看了每一幅画,久久停留在那幅《重逢》前。画面上极光下的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暴风雪无法将他们分离。

      “你变了很多。”最终,她开口,声音比记忆中柔和。

      “我自由了,妈妈。”林炽阳平静地回答,“不再活在别人的期望里,只画真正想画的东西。”

      林女士的目光扫过工作室,落在并排的两个画架上,上面各有未完成的作品,却奇异地和谐互补。

      “我从未想过……”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从未想过控制你会让你离我这么远。”

      林炽阳沉默着,等待她继续。

      “我失去了丈夫,害怕再失去你。”林女士轻声说,这是她第一次显露脆弱,“我以为为你规划好一切,就能保护你远离伤害和失败。”

      她转向江隐,目光复杂:“我看到了你的画展报道,《光与囚笼》。那时我才明白,我给自己儿子建造的是怎样的囚笼。”

      江隐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林女士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旧速写本,封皮已经磨损,是林炽阳少年时期的作品集。

      “你父亲去世前,让我答应一件事。”她翻开速写本,里面是少年林炽阳大胆奔放的画作,“他让我保证永远支持你画画,不让你失去那种自由和快乐。我违背了承诺。”

      林炽阳接过速写本,手指轻抚那些几乎被遗忘的画作,眼中泛起泪光。

      “我不求你现在原谅我。”林女士继续说,“只希望或许某天,我能有机会重新学习如何做一个母亲,而非一个管理者。”

      她离开时,脚步似乎轻松了些。林炽阳站在门口,久久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江隐走到他身边,无声地握住他的手。

      “我以为会更艰难。”林炽阳轻声说,靠向江隐的肩膀,“没想到最艰难的部分,是看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夜晚,他们并排躺在阁楼的地板上,透过天窗看星星。北城的天空难得清澈,几颗顽强的星星穿透光污染,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今天我想开始画一组新作品。”林炽阳突然说,“关于原谅与和解。”

      江隐侧头看他:“需要模特吗?”

      林炽阳笑起来,翻身半压在江隐身上,手指轻抚他的面庞:“永远需要。尤其是你。”

      他的吻落下,温柔而绵长,带着承诺与爱意。五年的分离在这一刻彻底被治愈,那些孤独的夜晚和漫长的等待,都化为了此刻的相拥。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的工作室成了艺术圈一个小有名气的地方。不少人慕名而来,既为看画,也为见见这对传奇般的艺术家情侣。

      林炽阳逐渐与母亲重建了关系,设定边界但保持联系。

      林女士真的开始学习如何做一个更好的母亲,偶尔会送来她亲手做的点心,虽然从不评论他们的作品,但眼中多了尊重。

      某个周末的清晨,江隐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他下楼,看到林炽阳站在院中,画架支在初开的樱花树下。

      “早安。”林炽阳回头微笑,阳光穿过花瓣,在他发间跳跃,“我在画春天。”

      江隐走过去,看到画布上是他们的小院,樱花纷飞中,两个模糊的身影在窗前并肩而立。画面明媚温暖,充满了希望与安宁。

      “它叫什么?”江隐问,手臂自然地环住林炽阳的腰。

      林炽阳侧头轻吻他的脸颊:“《归途》。”

      樱花如雪飘落,落在画布上,也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他们找到了回家的路,也建造了属于自己的归途。

      在这个平凡的清晨,两个曾经迷失的灵魂终于在家与爱中,找到了永恒的创作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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