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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炽阳与江隐 ...

  •   (一)

      我是林炽阳。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九月的喧嚣中。

      校园里挤满了新生和家长,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期待与迷茫。

      我习惯性地扮演着那个阳光热心的人,帮人指路、搬行李,收获一句句感谢和好感。

      这角色我演了太多年,几乎成了本能。

      然后我看到了他。

      他独自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是不会为任何人弯腰。

      洗得发白的T恤和磨损的牛仔裤与周围光鲜的新生形成鲜明对比,但最吸引我的是他的眼睛。

      冷静且疏离,像是一潭从不会被阳光温暖彻底的深水。

      当我提出帮忙时,他眼中的警惕几乎让我失笑。

      我见过太多人被我阳光的外表迷惑,唯独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面具下的阴影。

      真是讽刺。

      我一生都在学习如何被喜爱,却被一个厌恶我的人吸引。

      他叫江隐。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沉默的倔强。

      我故意表现得更加热情,想看看他会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最终在我的笑容里卸下防备。

      但他没有。

      他只是用那双过于清醒的眼睛看着我,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表演,而我不会捧场。”

      这让我莫名兴奋。像是找到了一个难得的同行者,或是对手。

      第二次见面,我在画室找到他。

      他正在画一片海。

      蓝色的油彩在画布上蔓延,那种忧郁的色调让我想起母亲放弃绘画前的作品。

      我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沾着颜料,动作稳定而专注。那一刻,我莫名嫉妒那幅画,嫉妒它能被他如此温柔地对待。

      我邀请他去联谊会,一半是好奇他会如何应对社交场合,一半是自私地想把他拉进我的世界。

      果然,他像个误入人类宴会的精灵,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迷人。当我故作轻松地把手搭在他肩上时,我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却也感觉到他没有推开。

      那种微妙的容忍,比任何热情的回应都更让我心动。

      后来我知道,那是他表达信任的方式。

      在老城区写生那天,我意外地向他透露了母亲的往事。

      这些话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那些关于阁楼、关于母亲放弃绘画、关于我们如何用成功换取自由的记忆。

      他安静地听着,没有给予廉价的同情,也没有做出夸张的反应。只是在我说完后,轻轻说了一句:“那幅《自由》,是你画给自己的吧。”

      那一刻,我几乎落泪。

      多年来,所有人都称赞我的画技,我的色彩运用,我的构图,却从没有人看到画作背后那个被囚禁的灵魂。

      唯有他,第一次就看穿了。

      画展那晚,是我人生中最矛盾的夜晚。

      一方面,我厌恶那个被母亲精心策划的展览,厌恶那些为了取悦买家而创作的画作;另一方面,我又暗自期待江隐的到来,期待他看见那个我不愿展示却不得不展示的世界。

      当他在露台上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时,我几乎要脱口告白。

      那么多年来,我第一次遇到一个不期待我完美、不要求我阳光、不试图改变我的人。

      他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真实的我,然后说:“我不在乎。”

      但我退缩了。

      母亲的威胁言犹在耳,我知道与她对抗的代价。我害怕连累他,害怕看到他因我而受伤的眼神。

      所以我逃跑了,像个懦夫一样消失了五年。

      在那所“矫正学校”里,在后来打工的餐馆里,在无数个无法作画的夜晚,我靠着回忆他的眼神度过。

      我记得他站在湖边写生时的专注,记得他在老城区听我诉说往事时的安静,记得他在露台上说“我不在乎”时的坚定。

      这些记忆成了我新的囚笼中的光。

      五年后,当我终于自由,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他的消息。

      看到他的画展报道时,我屏住了呼吸。

      那些充满等待和渴望的画作,无一不是在诉说我们的故事。他在用颜料呼喊我的名字,用画布记录我们的分离。

      在偏远小国的重逢,比我任何一幅画都更超现实。

      当他站在极光下,说“我一直在爱着你”时,我终于明白:爱不是相互拯救,而是相互认领。

      他认领了那个破碎的我,我认领了那个沉默的他。

      如今,每个清晨醒来,看到他在身边安睡的样子,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有时我还会做噩梦,梦见母亲的控制、梦见那所矫正学校、梦见五年的分离。但每次醒来,他都会安静地握住我的手,不说“别怕”,只是用指尖轻轻描摹我掌心的纹路,仿佛在记忆我的每一寸真实。

      昨天,我完成了一幅新画。画上是两个并肩站在极光下的身影,他们的影子在雪地上延伸,交织成一个完整的圆。

      我在右下角签下我们的名字,不再是用隐晦的缩写,而是完整地写下“炽阳与江隐”。

      他走进画室,站在我身后静静看了许久。然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画笔,在影子交织的地方添了一笔温暖的橘色,像是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灯,又像是漫长极夜后初升的太阳。

      这就是我们的爱情:不是谁拯救了谁,而是两个不完美的人,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最真实的样子,并决定与之共存。

      母亲上周来信,说看到我们联展的报道了。

      她说:“终于明白,爱不是塑造一个人成为你想要的样子,而是守护他原本的样子。”

      也许有一天,我会完全原谅她。但不是现在,现在,我只想专注于清晨的阳光,专注于画布上的色彩,专注于身边这个安静却强大的男人。

      他说等待了五年,但我知道,如果我需要,他会等待更久。

      因为有些爱,一旦认定了,就是一生。

      而我和江隐,我们认定了彼此。

      在所有的色彩与阴影中,在所有的光明与黑暗中,在所有的沉默与诉说中。

      这就是我的归途,亦是我们的自由。

      (二)

      我是江隐。

      第一次见到他,我以为是错觉。

      九月的阳光太过猛烈,照得人眼花。所以当我看到那个拖着两个行李箱还笑得一脸灿烂的人时,我以为只是校园里又多了个擅长表演的热心笨蛋。

      他帮女生指路,帮老人捡资料,甚至自然而然地向我走来。

      那一刻我几乎在冷笑。像这种阳光过度的人通常最虚伪,他们的热情只是一种自我满足。

      但他伸手提起我箱子时,我愣住了。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与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形成奇妙反差。更让我困惑的是,当他转头对我笑时,阳光正好落在他睫毛上,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那一瞬间,我莫名想起了地下室画室里那些宗教画中的天使。

      不是因为他们圣洁,而是因为他们总是带着一种非人的完美。

      我没想到会再遇见他。

      在画室那天,他闯进来得像个不速之客,打乱了我刚调好的蓝色。

      他站在我身后看画,呼吸拂过我后颈时,我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立即躲开。

      这很反常,因为我向来厌恶他人侵入我的安全距离。

      更反常的是,我居然答应去了那个联谊会。

      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人群中,我再次确认这就是个擅长社交的宠儿。但当我准备离开时,他追上来道歉的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脆弱。

      像完美的釉面下一道细微的裂痕。

      老城区的写生是转折点。

      他画画的姿态与平时完全不同。他眉头紧锁,嘴唇抿成直线,那种近乎痛苦的专注让我莫名心悸。

      当他谈起母亲和阁楼往事时,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容背后的阴影。

      原来阳光越强烈的地方,影子越深。

      他告诉我母亲放弃绘画时,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颜料管,像是要挖出什么被埋葬的东西。

      在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他画中奔放与压抑的奇异混合。

      那是一个灵魂在囚笼中向往自由的舞蹈。

      当晚我失眠了。闭眼就是他讲述往事时的侧脸,和那句“只是为了记住”。

      画展那晚,我看到了他的囚笼。

      那些精致却空洞的画作排列在墙上,像一群被驯化的野兽。唯有那幅被藏在角落的《自由》还在咆哮。

      风暴中的海洋,礁石上迎接闪电的身影。

      当他母亲评价那幅画“太过情绪化”时,我清楚地看到他嘴角肌肉的抽动。他的痛苦表情,就像是被人用针扎进了最柔软的内心。

      在露台上,他卸下面具的瞬间,我发现自己早已深陷其中。

      当他问“为什么对我这么热情”时,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因为你是我见过最矛盾也最真实的人。”

      但我没有。

      我只是看着月光落在他颤动的睫毛上,像停歇的蝶。

      他消失的那五年,我在画布上重建他的模样。

      起初是愤怒,气他的不告而别,气自己的无能为力。然后是漫长的等待,像守候一个不会回来的季节。

      我开始用他喜欢的色彩作画:炽热的橙,深海的蓝,暴风雨的灰。

      评论家说我的画风变得情感澎湃,他们不知道我只是在用一个灵魂思念另一个灵魂。

      《等待的海洋》画到第三十七稿时,姑姑轻声问:“如果他不回来了呢?”

      我继续涂抹着蓝色,没有回答。

      有些等待不需要结果,它本身就是答案。

      在重逢的那一刻,极光在天上舞蹈,而我的世界静止了。

      他站在雪地里,比五年前清瘦,眼底有了阴影,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不再是表演性的明亮,而是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清澈。

      当他说“我爱你,五年前第一次对视就爱上了”的时候,我发现等待从来不是牺牲,而是一种积蓄。

      积蓄到某一刻,所有沉默都化作破冰的春潮。

      如今每个清晨,我在平凡的生活味中醒来,身边是他的呼吸声。

      有时我会轻轻起身,看他熟睡的模样,他依旧眉心微蹙,像是在梦中与什么抗争。这时我会用手指轻轻抚平他的眉头,如同抚平画布上一道多余的笔触。

      他总在半梦半醒间抓住我的手腕,嘟囔着“别走”,然后继续沉睡。

      他不知道,我早已不会离开。

      昨天整理旧画时,翻到那幅他为我画的速写。

      纸已泛黄,但线条依然清晰。画中的我站在湖边,侧脸在夕阳中柔和得不像自己。

      原来早在那时,他眼中的我就已是真实的我。

      姑姑上周来电,说看到我们联展的报道了。她沉默良久,最后说:“终于有人让你愿意走出自己的世界了。”

      我轻声纠正:“不是走出,是扩展。”

      他从未要求我改变沉默的本质,只是为我的沉默增添了色彩。

      今天早晨,他又在院子里画画,樱花落满肩头也不自知。

      我站在窗前看他,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熙攘的开学日。若有人当时告诉我,那个阳光过度的笨蛋会成为我一生的归宿,我大概会冷笑置之。

      但现在我知道,有些吸引并非一见钟情,而是灵魂认出了另一个相似的碎片。

      他拥有我缺少的阳光,我拥有他渴望的宁静。我们不是互补,而是共融,像两种色彩交织成全新的色调。

      他回头看见我,笑容比樱花更灿烂:“快来,我画了我们的春天。”

      我走向他,脚步踏过落英,如同走过五年的时光。

      每一步都坚定,每一步都确信。

      这就是我的选择,亦是我们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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