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青》山于月

3、表妹

　　渡明门，问诫堂内。

　　薛颚的尸体仍停放在原处，两位长老在左，沈遇青领着念夭在右。

　　台阶之上，凝生微端坐主位，莫荷立在他侧前方，微垂着头讲述这两日发生的事。讲到沈遇青用军中之术时，凝生微拨弄琉璃珠的手指顿住。莫荷不明所以，没敢再往下说，片刻后凝生微恢复如常，她才接着往下讲。

　　讲完最后，莫荷眉心紧拧：“不知那团魔气是何来历，还有那道光柱也甚是蹊跷，烦请国师解惑。”

　　沈遇青竖起耳朵，她也很想知道。

　　“魔气是赤玄国皇帝一缕神魂，上面附着千里传送阵。”

　　凝生微声如碎冰冷冽，说出的话却引得满堂惊骇。

　　沈遇青原本在刻意不看他，听到此言后什么也顾不得，倏地抬头脱口而出：“千里传送阵？”

　　凝生微望来，与她四目相对，琉璃珠也停了拨弄，缓缓道：“赤玄国上月新研究出的法阵，可将人传送至千万里之外。”

　　“他们若用此阵将大军传来，我大庸岂不危矣？”沈遇青忍不住上前两步，万分忧虑，“我军可有应对之法？”

　　“此法阵耗费极大，目前只可传送一人。”凝生微平静道。

　　沈遇青焦急道：“我军可有千里传送阵？”

　　凝生微顿了下，目光变得幽深：“军事机密。”

　　此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倒下，沈遇青瞬间清醒过来，她现在不是宣威将军，凝生微不会让她知晓军中之事。

　　但她心中却难以平静，千里传送阵已足够让人震惊，赤玄国是否也研究出了其他尚不为人知的厉害法术呢？

　　自两百年前灵气降世以来，大庸朝各类术法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一个赛一个厉害，这才有了和随着灵气一同出现的魔族的抗衡之力。两百年过去，魔族不仅学着人族建立国家，法术也日益精进。

　　还是要尽快回到军中。

　　沈遇青看着凝生微，想起念夭说他曾经想把徐宛青关起来，如今自己修为尽废，怕是很难从他手中脱身。

　　得好好筹谋一番。

　　起码要有一件法器。

　　堂外忽响起一阵脚步声，沈遇青转头去看，一群穿着摘星楼侍官服饰的人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姿容清丽，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看来是在她离开摘星楼后选拔的，和凝生微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后面跟着的人中倒是有两个熟悉的，是她离开之前进来的，也没参与五年之前那场围杀。

　　五年前那批人呢？怎么一个都没来？

　　她现在是杀不了凝生微，杀几个当年的侍卫还是有把握的，可惜一个都没见到。

　　“国师。”

　　领头女官施了一礼：“下官已去姑娘住处勘察，确有魔气痕迹。”

　　语罢转向赵长老，肃容冷声问到：“赵长老，你不查清缘由便将徐姑娘打成重伤，敢问要如何谢罪？”

　　“难道国师您早已算出此事，还提前派人去调查？”莫荷突然开口，十分惊讶的样子。

　　凝生微将目光从沈遇青身上收回，只是轻轻拨动琉璃珠，不语。

　　明白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莫荷羞愧低头。

　　赵长老面上青白变换，知晓自己已无人能救，最后对着凝生微撩袍跪地，垂头闭目：“但凭国师处置。”

　　凝生微抬手一指沈遇青，意为听她的。

　　沈遇青偏头问身后的念夭：“你觉得呢？”

　　念夭愤愤道：“自然是他也挨上一掌，才能体会姑娘的痛苦。”

　　女官便转向莫荷：“还请莫掌门莫要徇私。”

　　莫荷清楚此事已无转圜之地，只是她仍有私心，转身对凝生微深深一拜，开口求情：“国师，薛颚无父无母，此番也是被赤玄国魔族所害，他与赵长老情同父子，能否等他下葬后再行处置？”

　　死者为大，这个提议合乎情理。

　　凝生微垂着眼，应允：“可。”

　　听到凝生微答应，渡明门众人欣喜不已，齐声高呼：“谢国师。”

　　此间事已了，凝生微起身，缓步向外走去。

　　女官走到沈遇青身旁，弯腰垂首：“姑娘，请随我来。”

　　看似恭敬，实则不容拒绝。

　　沈遇青扫她一眼，大步往外走。

　　念夭连忙小跑跟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送到山门处，只见三匹大马拉着一驾看似质朴的马车，马车通体接近墨色，也没有金银宝物装饰，但在场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它的华贵，尤其是当凝生微上去以后。

　　沈遇青左右扫了圈，问女官：“只有一辆马车？”

　　女官点头：“请您与侍女，和国师暂乘一车。”

　　沈遇青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钻进车厢，挑了个远离凝生微的位置坐下。念夭却是十分高兴，车门一关，她当即双膝跪地，结结实实给凝生微行了个大礼。

　　马车驶动，车外渡明门众人齐齐俯首作揖，高呼：“恭送国师。”

　　车内，念夭咧着嘴，语气轻快道：“国师，姑娘她又失忆啦。”

　　沈遇青蓦地睁大双眼。

　　她正欲张口，凝生微握着琉璃珠串的右手忽然抬起，细长的指尖上飞出一点金芒，没入念夭额心。

　　念夭那双比寻常人要黑些的眼瞳中光亮霎时熄灭，随即整个人僵化缩小，变成一个巴掌大的木娃娃。

　　木娃娃腾空而起，没入琉璃珠。

　　沈遇青再也压不住怒火，她猛地跳起来，一把拽住凝生微衣领，厉声喝到：“你做了什么？快放她出来！”

　　琉璃珠爆发出金光，沈遇青只觉得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死死顶住，她迫不得已松开手，退后两步跌坐在软凳上。

　　相比她的狼狈，凝生微依旧端坐，除了衣领微微凌乱，神色一如既往波澜无惊，像极了高居云巅的仙人。他不疾不徐拨动琉璃珠，问：“念夭是我赠与你的人偶，忘了吗？”

　　沈遇青胸膛剧烈起伏，紧盯着他手中的琉璃珠，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辞，索性闭口不答。

　　凝生微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的沉默中找出答案。

　　数息后，他突然诡异地勾起嘴角：“表妹？”

　　琉璃珠相撞的清脆声戛然而止，马车内安静的可怕。凝生微反常的微笑，让沈遇青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跟大白天见到鬼有什么区别。

　　忽地，她想起念夭曾说凝生微爱慕徐青纨，当时她是不信的，现在却有些想信了。

　　求不得继而疯癫，她在戏文里听过类似的桥段。只是主角换成凝生微，怎么想怎么违和。

　　不过，他若真的爱慕徐青纨的话，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

　　沈遇青平复心绪，缓缓直起腰，道：“不记得，你，我也忘了。你真是表兄吗？”

　　嘴上在问，面上却不见丝毫疑惑之色。

　　骗子。

　　凝生微收敛情绪，闭上眼睛又恢复成不染凡尘的谪仙模样。

　　不接话？沈遇青握紧拳头，恨恨吐出一口气，控制着语气开门见山道：“表兄，我需要一件法器。你也听莫掌门说了，我挨了一掌现在虚弱得很，需要一件法器防身。”

　　凝生微倏地睁眼，直直盯着她，目光幽深。

　　沈遇青面色不改，继续道：“如果我有一件能防身的法器，昨天也不会被魔气上身的丈夫——”

　　“你没有丈夫。”

　　骤然被打断，沈遇青心头猛地一跳。凝生微说这话时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也不见起伏，但就是让她莫名怕了起来。

　　是原身徐青纨残留的意识在作祟吗？

　　沈遇青默默按下这一瞬的异样，改口接着道：“如果我有一件防身法器，今早也不会在昏迷时被人一掌要去半条命。”

　　“表兄千里迢迢赶来相救，想来也不愿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好。”凝生微突然开口。

　　如此痛快？

　　沈遇青双眼一亮，心中大喜，在看到凝生微拿出来的法器后更是控制不住地弯了眉眼。

　　玲珑弩。

　　一种附在手臂上的暗器，弩箭虽短，杀伤力却是极强。平时藏在衣袖下，对于如今的沈遇青来说十分适合。

　　尽管对此物熟悉不已，沈遇青还是做模做样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但她实在不是一个善于演戏的人，脸上看不出多少好奇，兴奋倒是明显。

　　凝生微没有回答，只道：“伸手。”

　　沈遇青故作迟疑的等了一息，而后抬起手臂主动撩起袖子。

　　数道青紫伤痕赫然跃入凝生微眼帘。

　　凝生微动作有一瞬停顿，最终什么也没说，从阴阳长生琉璃珠中引出一点金芒注入玲珑弩，继而慢慢将法器戴在沈遇青的胳膊上，放下衣袖遮掩，最后拉着她的手按在机关上。

　　“摸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