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晴约》千岁禾

4、番外·数星

　　凌晨两点的钟摆，在空荡的房间里敲出轻缓的回响。我盯着电脑屏幕上未整理完的塔罗笔记——那是白天答应林禾，要帮她标注重点的内容，指尖刚落在键盘上敲了两字，耳边的电话听筒里，突然钻进一阵细碎的窸窣。

　　不是信号不稳的电流杂音，是棉质睡衣蹭过床单的轻响，混着半声被压抑的、翻身时的呼吸滞涩。我的手指立刻顿住，目光落在桌角亮着的手机屏幕上。屏幕里还停留在和林禾的通话界面，她半小时前说“姐姐我先睡啦”，语气里带着刚洗完澡的慵懒，可现在这声音，分明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模样。

　　这孩子总这样。以前住在一起时，她要是夜里魇着了，从不会主动喊人，只闷在被子里动来动去，直到我察觉她枕头边的动静，掀开被子摸她的额头，才会委屈巴巴地说“姐姐我怕”。此刻隔着电话，我看不见她皱着的眉头，却能从那声滞涩的呼吸里，摸出她藏着的不安。

　　我没挂电话，也没出声，只是悄悄把手机往耳边挪了挪。指尖贴着冰凉的听筒，能隐约感受到那头传来的、属于她的微弱气息——轻一下，重一下，像株在风里轻轻晃的小树苗。时间一分一秒滑过，听筒里的窸窣声反复起落：枕头被挪开又按回去的闷响，被子被拉到下巴又踢开的轻响，可始终没等来那句带着鼻音的“姐姐”。

　　我无奈地勾了勾唇角，放轻声音，像怕惊飞檐角的鸟似的问：“睡不好吗？”

　　话音刚落，那头的摩擦声骤然停了。空气静了两秒，才传来一道闷闷的、裹着点委屈的声音，像是从枕头里闷出来的：“床太硬了，枕头也高，怎么躺都不舒服。”顿了顿，她又反过来揪着我问，“姐姐你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又在帮我整理笔记呀？”

　　我对着空荡的房间笑了笑，没接她的话茬。桌上的台灯把我的影子投在墙上，和电脑屏幕的光叠在一起，暖融融的。电话两端的呼吸声慢慢交叠，她的轻浅，我的绵长，倒也不觉得尴尬——就像以前她窝在我沙发上看漫画，我坐在旁边翻书，哪怕不说话，也觉得安稳。

　　没等多久，听筒里就传来一道轻轻的、带着点试探的唤声，尾音还飘着点不确定：“姐姐？”

　　“我陪你数星星吧。”我突然开口，声音里裹着点笑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数多少颗，我就陪你多少天。”

　　话题跳得太突然，听筒那头瞬间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轻了些。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去年我住院那阵，她红着眼眶说“姐姐我想让你多陪我”而我们都不知道我会不会好起来。后来我出院了，那些插着针头、数着点滴的日子，她很少再提，可我总记得，她偶尔看着我喝粥时，会突然伸手摸我的脸颊，问“姐姐今天有没有不舒服”，眼里一闪而过的担心，藏都藏不住。

　　终于，听筒里传来她带着点恍然大悟的轻“啊”，紧接着，声音迅速染上雀跃，语速都快了些：“那我要数10万颗星星！”

　　“10万颗啊。”我对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算了算，笑着念出来，“一天数一颗的话，要274年呢。”

　　“对！”她的声音一下子亮了，像突然找到藏在口袋里的糖果，带着点小得意，“我昨天查过啦，人平均只能活80岁，274年就是三辈子还多！这样姐姐就能陪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啦！”

　　听见这话，心里像被刚温好的牛奶浸过，又甜又软，连眼眶都有点发潮。我放柔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生怕漏了一个字：“好，不管是几辈子，我都会陪你的。”

　　“拉勾！”她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不容拒绝的认真，连呼吸都跟着屏住了，像是在等我应下这个郑重的约定。

　　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指尖轻轻碰了碰手机屏幕——屏幕有点凉，却像能透过这层玻璃，触到那头她伸出来的、带着点薄茧的小手指。“拉勾。”我的声音放得更轻，像在跟她勾住的指尖较劲似的，“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听筒里传来她满足的轻哼声，像只终于找到温暖的小猫，没一会儿，那道轻浅的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再没有了那些扰人的窸窣。我握着手机，直到屏幕渐渐暗下去，才重新拿起键盘。这一次，指尖落在按键上的动作轻了许多，连敲出的每一个字，都裹着方才那点温柔的暖意——原来有些约定，比星星更亮，比时间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