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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绝望之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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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哲给的芯片里,是一个男人的资料。
赵辰。一家小型生物科技公司的首席研究员。照片上的他戴着金丝眼镜,神色温和,眉宇间透着学者特有的专注与严谨。资料显示,他正面临一项致命的指控:公司核心数据泄露,他是首要嫌疑人。一旦罪名坐实,不仅是职业生涯尽毁,更将面临漫长的监禁,整个家庭也会随之崩塌。
资料末尾附了一行小字注释:他极度重视名誉,且对家人有极深的保护欲。妻子是中学教师,女儿刚上小学三年级。
林默关闭了资料,空气中的寒意似乎更重了,仿佛连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都带着冰冷的重量。他完全明白了阿哲的选择。摧毁一个最重视名誉和家庭的人,将他推入无可辩驳的、身败名裂的深渊。这确实是酿造极致绝望最残忍也最有效的配方。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像个真正的幽灵,远远地、沉默地观察赵辰。
他看见赵辰下班时总会绕路去那家固定的甜品店,给女儿买一个小小的、装饰着草莓的蛋糕,脸上会短暂地浮现出属于父亲的温柔。他看见赵辰接着电话时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仍在妻子投来询问目光时,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他看见赵辰深夜独自坐在书房,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佝偻的背影,对着电脑屏幕上一行行复杂的数据反复核对,指尖在键盘上停滞,最终无力地垂下,那背影里浸透了一种无声的、濒临崩溃的绝望。
那些温暖的牵挂,那些无声的压力,那些强撑的坚持……如此熟悉,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出另一个行走在阳光下却被无形枷锁困住的灵魂。林默几乎产生了错觉,仿佛窥视的是某个平行时空里,选择了另一条路的自己。
这种感觉让他胃里一阵翻腾,比狩猎“伪善慈悲”时更甚,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恶心感。
但他没有退路。父亲的医药费像倒计时的秒针,在他脑中冰冷而固执地滴答作响。陆巡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带来的阴影,和阿哲那条看似提供选择实则别无选择的交易,共同织成一张他越是挣扎就缠绕得越紧的网。
他最终选定在赵辰被公司正式通知终止所有项目并接受全面内部审查的当天下午。他知道,那将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情绪最剧烈、最纯粹的爆发点。
林默提前一小时潜入了赵辰家对面那栋楼的空置公寓。房间里积着厚厚的灰尘,空气中有股霉味。他选择的这个房间视野绝佳,透过布满污渍的玻璃窗,能清晰地看到对面赵辰家书房的全部景象。他小心翼翼地架好那个造型奇特、宛如某种未来武器的银色装置——一个经过他特殊改装的定向情感信号放大器。这是他能想到的完成这个任务最直接、也最残忍的方式:将自身那备受诅咒的共情能力短暂地极度强化后,像一道聚焦的死亡探照灯,精准而无情地投射向那个一无所知的目标。
这不再是窃取,而是强行的、暴力的共鸣与放大,是一种精神层面的酷刑。
下午三点十七分,赵辰回来了。比平时早了很多,脚步踉跄虚浮,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脸色灰败,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领带扯得松散。他甚至没有开灯,像一具被抽走线绳的木偶,径直走进书房,重重地瘫坐在椅子上,将脸深深地埋入颤抖的双手之中。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种死寂的绝望里。
就是现在。
林默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指尖稳稳地按下了装置的启动钮。
一瞬间,巨大的负荷让装置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高频嗡鸣。林默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暴力地抽离、撕扯,化作一股冰冷、尖锐、充满破坏性的洪流,跨越街道,穿透玻璃,无情地、精准地撞入那个已然不堪重负的男人的脑海。
这不是窃取,这是最恶劣的灌输。
他将自身承受的所有痛苦:那永无止境的情感噪音地狱,对绝对寂静的病态渴望,沉重的负罪感,对父亲病情的无力与焦虑,被陆巡追捕的寒意,以及自身命运的无望……将所有这一切的黑暗面,乘以数倍后,混合着赵辰自身正在爆发的绝望与恐惧,一股脑地、疯狂地倾泻而去!
“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被硬生生撕裂的破碎呜咽,即便隔着街道和林默自身层层叠叠的精神屏蔽,也尖锐地传了过来,令人头皮发麻。
赵辰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肌肉扭曲。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涣散无光,里面是一片彻底的空洞、死寂和难以置信的惊骇,仿佛所有生的希望、所有的坚持与温暖,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干、碾碎、化为齑粉。
成了。
林默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粘稠、沉重得近乎实质的黑暗能量正在赵辰体内疯狂地凝聚、压缩——那正是阿哲所需要的,极致的、毫无杂质的“绝望”。
他迅速切断了连接,仿佛斩断一条有毒的脐带。强化的共感如潮水般猛烈退去,带来的巨大反噬让他眼前猛地一黑,太阳穴如同被铁锤重击,胃里翻江倒海,他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呕吐出来。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再次看向对面。
赵辰依旧僵硬地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在极致痛苦中的雕塑。只有指尖偶尔无法控制的细微抽搐,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残存着一丝生命的气息。而他周围弥漫开的那种绝对、纯粹的绝望气息,对林默敏锐的感知而言,如同漆黑海面上最醒目的灯塔烽火,显眼得刺目。
任务完成了。“饵料”已经成熟,达到了最完美的状态,只待他过去收取。
但林默握着那冰冷金属收集器的手,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沉重得无法抬起。
他看着那个仿佛被瞬间抽走了灵魂和所有人生意义的男人,看着桌上那张镶嵌在精致相框里、赵辰与妻女笑容灿烂的幸福合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的反胃和自我厌恶感猛地冲上喉咙,灼烧着他的胸腔。
他想起资料上那行冰冷的小字——“对家人有极深的保护欲”。
他想起自己父亲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那需要他用罪孽去填补的天文数字。
他亲手摧毁了一个和他一样,只是想拼尽全力保护家人的人。
冰冷的收集器此刻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刺痛。
就在他内心进行着激烈而痛苦的天人交战之时,一种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异样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一滴雨点,再次掠过他高度敏感的感知边缘。
这一次,不是被窥视,也不是任务目标的情绪反馈,而是一种,奇特的共鸣。一种与他自身痛苦频率极其相似、却又更加古老沉郁的绝望波动,虽然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异常纯净,来自不远处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仿佛是他刚才那场激烈而黑暗的情感爆炸,产生的余波无意间触发,或者,唤醒了一个长期沉睡在附近的、同样饱受折磨的同类。
林默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投向波动传来的那片老旧居民区方向,瞳孔微微收缩。
除了他和濒临崩溃的赵辰,这附近,竟然还存在着第三个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存在。
或者说,某种……非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