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蚀》闻闻来也

6、暗流下的交易

　　联络阿哲的过程像在进行一场加密的舞蹈。
　　林默没有使用常规的通讯方式，而是绕了几个弯，通过一个废弃服务器阵列的公共留言板，留下了一串看似无意义的乱码。这是他过去偶然从另一个猎人那里买来的、联系阿哲的渠道，用过一次，代价不菲。
　　信息发出后，便是等待。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爬行。每一次心跳都仿佛被拉长，与脑海中逐渐回升的噪音形成令人焦躁的二重奏。他关闭了大部分感知，像一只受惊的贝类紧紧闭合外壳，只留出一丝最细微的触须，警戒着外界可能存在的窥探——无论是来自陆巡，还是其他未知来源。
　　将近凌晨，回复才以一种极隐秘的方式传来。
　　他随身携带的、经过特殊改装的音乐播放器，自动跳到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电台”频率。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后，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听不出年龄性别的声音，念出了一段坐标和一个精确到分钟的时间点。
　　坐标位于城市边缘一个废弃的物流转运中心，时间是次日傍晚。
　　没有寒暄，没有询问，只有赤裸裸的时间地点。
　　典型的阿哲风格。
　　次日傍晚，夕阳将废弃的厂房屋顶染成一种锈蚀的橘红色。巨大的仓库内部空旷而阴暗，空气中漂浮着灰尘和铁锈的气息。高处破损的窗户投下几束光柱，像探照灯一样切割出明暗的交界。
　　林默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他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移动，利用生锈的集装箱和废弃机械作为掩体，仔细检查着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埋伏，也没有其他监听设备。
　　他能听到的，只有风声穿过破窗的呜咽，以及几只野鼠在角落窸窣跑动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约定的时间点整，一个身影从一堆废弃的轮胎后面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不是想象中阴鸷狡猾的模样。来人看起来很年轻，套着一件宽大的连帽衫，帽子压得很低，脸上戴着副遮住半张脸的荧光色护目镜，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像个逃课出来闲逛的中学生。
　　但林默的神经却在瞬间绷紧。
　　他认识那副护目镜——一种能干扰生物电场和低级精神探测的小玩意儿。而对方出现的方式和时机，精准得可怕。
　　“哟，稀客。”阿哲开口了，声音透过一个小小的变声器传出，带着一种电子合成的、懒洋洋的调子，“‘静默’先生居然会主动找我？看来麻烦不小。”
　　他精准地叫出了林默在黑市用的代号。
　　林默没有从阴影中完全走出来，保持着安全距离。“想买点东西。”
　　“我这儿东西很多，不知道你要哪种？”阿哲靠在一個集装箱上，歪着头，“最新型号的屏蔽器？能暂时放大共情能力的‘增效剂’？还是……某位议员的‘安全感’？刚到的货，纯度很高。”
　　“情报。”林默打断他，“‘圣所’。”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阿哲嚼碎了口中的棒棒糖，发出清脆的声响。电子合成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怪异：“啧啧，一上来就玩这么大？那地方的名字，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打听的。”
　　“开价。”林默言简意赅。
　　阿哲向前走了两步，荧光护目镜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诡异的光。“钱？我不缺钱。尤其是你的钱，烫手。”
　　他顿了顿，变声器后的声音带上一丝玩味：“不过我最近正好遇到点小麻烦，缺个‘临时工’。如果你能帮我处理一下，作为回报，我或许能想起一些关于‘圣所’的……边角料。”
　　“什么麻烦？”
　　“有个不懂规矩的‘收藏家’，黑吃黑，吞了我一批很重要的‘货’。那批货很特殊，我必须拿回来。”阿哲的语气冷了几分，“但他躲起来了，藏得很深。我需要有人把他‘钓’出来。”
　　“钓出来？”
　　“嗯哼。”阿哲点了点头，“他最痴迷一种特定类型的情绪造物——极致的、毫无杂质的‘绝望’。据说那种造物漆黑如墨，触之冰寒刺骨。”
　　他抬起头，荧光护目镜似乎穿透阴影，直直地“看”向林默。
　　“而你，我亲爱的‘静默’先生，是我所知最好的‘渔夫’之一。尤其擅长……制造这种‘饵’。”
　　林默的胃部猛地一沉。他明白了阿哲的意思。
　　让他去狩猎“绝望”。不是窃取现成的，而是主动去……制造。
　　这远比被动狩猎更加罪恶。
　　风声似乎变得更大了，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像是无数亡魂的低语。
　　父亲的医药费，陆巡的追查，“心渊”的阴影，脑海中永不停歇的噪音……所有的压力最终汇聚成一条冰冷狭窄的路径，摆在他的面前。
　　他没有选择。
　　“……目标信息。”林默的声音干涩。
　　阿哲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递过来一个微小的存储芯片。“资料都在里面。拿到‘饵’，联系我。之后，我们再谈‘圣所’的事。”
　　他说完，不再停留，晃着身子，像来时一样悠闲地消失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物之后。
　　林默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
　　手中的芯片冰凉刺骨，仿佛已经沾染了未来那个未知目标的绝望。
　　他再一次，为自己选择了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