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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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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洗尘到的时候,李富贵正在凿榫卯装棺材板,破落的院落,几颗柳树砍的七七八八,柳枝落了一地。木门敞开着,门口挂着白布条,昭明了这家正在办丧事。
草屋传来女人呜咽的哭声,凄厉的哀鸣,院落阴霾笼罩,颇有几分阴森之气。沉默的男人反复敲打着木板,屋内烛光闪烁,女子坐在烛前哀泣。
“大人!你来了!”男人快步上前,俯身要跪下磕头,晏洗尘伸手去扶,阻止了这举动。
“不必多礼,捉妖是捉妖师的职责所在,若是妖物作祟,我定会惩处妖物。”
屋内女子闻声而出,看起来三四十的年岁,满头华发却已落白。只哭泣着前来,体力不支的伏倒在地。
“女子薄命,女子苦命。我女何其无辜,遭此大难。”
“三娘,莫要再说。孩儿在天之灵,也会伤心。”
“我为什么不说,我就要说,公道何在,是那张二狗的该死,辱了柳儿,柳儿不堪受辱,这才逢此大难!”
“怎么是张二狗?!张二狗也是那城主女儿害得,若不是城主女儿作孽,谁会自己揭发自己?!都是谣传,都是谣言,是污蔑!柳儿不堪污蔑,百口莫辩,这才自缢的”李富贵瞪大眼睛大吼,把斧头砸在了地上。
“是你,是你害死了孩子!”三娘目眦欲裂,站起身来,用手指着李富贵歇斯底里。如同看到恶鬼一般,后退了几步。
“我害死的?我害死的?!这些年我辛辛苦苦做工的钱,哪一次不是分了一半给女儿?又是买肉,又是给她做衣服,声怕她过的不好。你说我害死的?!”李富贵爆发出尖锐的啸叫,展开布满沟壑伤痕的手臂,长满老茧的手:“我为了谁我弄成这样?!我这一辈子到底为了谁?啊?!我穿着这样,没一件好衣服干净衣服,吃个肉舍不得让给你们娘两,你说我害死的?!我合该一头撞死,血喷在斧头上,劈了我的头,喝我的血!”
“怎么不是你害死的?!孩儿早早死了丈夫,十五岁生生的守活寡。前年那个秀才喜欢柳儿,你要是让柳儿跟他走了,如今又怎么能遭这个难。一个女儿家,守在死了丈夫的破宅子里,家里没个男人护着,这一天不是迟早的事!”三娘咄咄不休,哭得疯癫般地大叫:“怎么了就你为了这个家付出,我手上那么多针扎的,刀切的,你看见了?现在跟我说我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了?当年求我嫁过来的时候怎么说的,保证让我过上好日子?!现在女儿都没了,你还有理了。”
“我有罪,我该死!我合该一头撞死,斧头劈死,我不该活着。”男人几近崩溃,又似被戳破了心事般,气焰弱了下来。只一味的重复着自己该死。
晏洗尘看着这幅情景,不知该如何劝阻。
“夜深了,我就不叨扰了。”
李富贵这才缓过神来,还有旁人在,当下这样,也不好留客,只道是:“家务事,污了贵人的眼。还望先生能还小女清白,是那陆药心妖孽作祟,这才让柳儿不堪受辱,自缢身亡。”
晏洗尘走了,回头又看了一眼,门前挂的白布条晃动着,幽光影影绰绰。院子里的两人缄默不语,伫立在原地。
药泽城在夜幕笼罩之下,像伏卧安眠的狸猫。流水打在石头上,叮叮咚咚、蝉鸣蟋蟀叫,都似乎伴着呼吸声,格外温柔。静谧的衢道,偶有巡城走过。
晏洗尘推开房门,陈旧的木板发出吱呀声。屋内陈设简易,床,梳妆台,铜镜,桌椅一双,小凳两只,床侧摆放着两个柳钉柏木箱,再无其他。柳丁柏木箱彩绘喜鹊登梅,梅为九曲,暗含九世同居之意,看来是嫁奁箱。饱含父母对女儿的祝福,讽刺的是嫁了短命鬼,若是真九世同居,世世守寡,未免太惨了。
两个箱子,打开一看,这箱是衣物,都是一些陈旧的粗布麻衣罢了。似乎不像李富贵说的那般,有什么好的都给了她。另外一箱放的是一些陈旧孩童玩物,晏洗尘拿起落了灰的拨浪鼓摇了摇,想必是李寡妇幼时的玩物,如此珍藏,看来与父母关系应当是不错的。箱子中漏出了一个压着的小盒子,上了锁,晏洗尘又翻了翻,没看到钥匙。
房间物件都很旧,连帷幔都是陈年的,窗柩也咯吱作响,这里刚死了人,常人也不敢来,上吊的绳子都还挂在上面,明明闭着门,不知道哪里来的阴风,吹的帷幔和吊绳都慢吞吞的一摇一摆。
风小了,床帏落下,展露出遮挡的内间入口。幽邃的,有风传来,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晏洗尘好奇,便走近去看,前面是一个屏风遮挡,怪不得一开始没有发现,想必风也是从此传出。
“啊——!!!”
从刚死人的房子里传出一声恐惧哀嚎,巡城戒备着进来查看,四处小心观察了一番。
晏洗尘捂着女孩的嘴,眉宇透露着阴沉,屏住呼吸,伏在浴桶中,安静等待着巡城离开。
巡城看了一圈,未发现异常便走了。晏洗尘片刻之后放开了女孩,从浴桶中出来。
“你有病啊?!你是人是鬼,走路怎么没声音?半夜带这个鬼面具到处溜达,你家里怎么没把你扭送医馆?”陆药心吓得心脏突突的,口不择言的骂道。真是倒霉,自己出来查查案子,碰见这么个疯子,谁家好人往刚死了人的房子里钻啊?
主屋不太见光,反而这个内屋,洗漱室有一扇窗户开着,正对着月亮。晏洗尘不语,只趁着月色打量她,看到她怀里抱着的妆奁,问道:“这是李寡妇的遗物吧,放下。”
“你要这个干什么?”陆药心边问,边出了浴缸,抱着妆奁就跑,晏洗尘鬼魅一般,闪身便拦在了陆药心身前,手劲大的很,掐的陆药心生疼。
“给你,给你好了。又不什么好东西。”晏洗尘松手,陆药心把妆奁给他,人就一溜烟跑了。
真是倒霉,遇见个疯子,还好藏了一手。
陆药心手里握着一个纸条,她觉得这是最重要的秘密。但是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隐秘之处。纸条上写着:柳荫低拂承欢处,女儿赤暖膝前春。
拿着纸条翻来覆去的看,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遂作罢。
话说陆药心被关在房间内翻来覆去的找,也没找到破门而出的办法。气的又大骂沈修。
“大小姐,别骂了”
沈修拿着铁铲过来敲门板的钉子,撬开放陆药心出去,陆药心爬出窗户,勾着沈修的肩膀拍了拍:“好兄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陆药心临走还不忘让沈修把板子钉回去,防止被爹爹发现。沈修本想跟着陆药心,但是手上拿着板子还没敲回去,想了想还是先把板子敲回去,再找陆药心。
现在街上人人喊打,稳妥起见,陆药心女扮男装,还带了帷帽。在药泽城,江湖人士来往的不少,男子带帷帽道也常见。都是一些江湖人士,商旅人士,来求医问药,要货买卖,因此药泽城一直比较富裕,不仅都是医者世家,也盛产诸多名贵药材,又是朝廷内外都知名的疗养胜地。
“官爷啊,一定要给我可怜的娃做主啊。我亲眼所见,陆药心害死我的娃”
陆药心远远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凑去一看。王牙伏在门板担架上的草席上哀嚎,草席在王牙的晃动下倾斜了,漏出幼童身体青紫的手臂,上面裹挟着泥土。
这孩子是······王小福。
这几天在家里照顾母亲,大前天出去走动的时候,刚好遇见了这孩子。
陆药心爱吃东街的桂花饼和龙井酥,隔几天总要去买点回来,油纸包着裹挟不住香气,光是闻着都觉得心情颇好。回去路上,突然被扯了袖子,陆药心回头一看,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死死盯着她——手里的桂花饼。
“姐姐,可以给我一块嘛?”孩童手紧紧扣着袖子,呼吸局促不安,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晕倒一样。
陆药心把油纸打开,给了孩童一块,孩童饿急了,大口吞咽:“谢谢姐姐”
陆药心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头,温柔的安抚:“别急,还有呢,慢慢吃。”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福。”
“多大了?”
“四岁了。”
“家里没有吃的了嘛?”
“有,可是我吃不到。”
陆药心把吃的都塞给了孩子,孩子抱着吃的,突然后退几步,转身跑掉了,桂花饼掉了一地。陆药心皱了皱眉,向身后看去,看到了中年男子在和大婶说话。
“王牙啊,我家那口子拿凳子跟你换的油纸伞还记得不?哎呦!那个伞怎么漏雨啊。”
“那不能啊婶子,我用着好好的,怎么到你那里漏雨了,是不是不小心给戳坏了啊?”
没什么异常,陆药心满怀疑云。可惜了这几块桂花饼了。
陆药心心中一沉,原来王牙是小福的爹,这手臂的伤痕不像是摔伤碰伤,一看就是被殴打所致。是亲生父亲为何虐打亲生孩子,虎毒尚不食子。若非王牙虐打,孩子为什么见到王牙就恐惧的跑掉了,王牙家里看着也不像吃不起饭的人家,怎么就让孩子饥饿至此?
官府的人把担架抬走了,说是要请仵作验尸查案。
陆药心只暗想谁知罪人是否真能伏诛。
“唉,婶啊,王小福不是丢了三天了,刚刚尸体找到了。孩子可怜呦。”
“我看就是他干的,他可不是好东西,前几天把那个破伞换给我老头子,呸。”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说是城主女儿干的呢,证据确凿。”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就骂他,那他不积德,报应孩子身上了。”
“我可不敢说了,到时候被他新妇又骂了,那个可不好惹,听说以前给秦柔当丫鬟,认识官府的人哩。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王牙了。”
“我才不怕她哩,凤凰手下的野鸡也一道升天不成?”
陆药心拉了拉帷帽,不留痕迹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