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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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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青冥司来人了。”
“是来捉拿陆药心的吗?”
“我看是,咱们城里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来过青冥司的人啊?青冥司再各个城池基本上都有据点,唯独在咱们这没有,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男子挠了挠头。
“你傻呀?青冥司是啥?捉妖除魔的,为啥药泽城没有?当今圣上当年在药泽城出生,药泽城有天子之气庇佑。从来都没妖物,如今青冥司的人来了,说明药泽城有事了!我看城主的女儿,就是妖魔转世。自从她出生了,咱们这里就没太平过!”
“青冥司来了几个人呀?”
“一个。”
“就一个?青冥卫没有来,那应该不是大妖吧?”
“你知道啥,来的这个我估计品阶不低,一个就够收她的了。快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陆药心急着赶去李寡妇那里,却被人流拥簇着到了鸿福客栈,既然来了不妨看看青冥司的人究竟长什么样。陆药心伏在人群里悄悄抬头看,却只看到一个侧影,身形像是二十出头的公子,隔了太远,再看不太清了。本就蹲在人群中,天气炎热,更让她烦躁。她的时间不多了,要快点探清究竟。没想到这群人伏了这样久,起码一炷香才站起来,陆药心为了保险起见,跟着人群逐渐散开时,突然被一只手扼住,拉着走去了巷子后面。
“沈修!”
“陆药心,你够了没有。我放你出来不是让你去送死的。这么多人你怎么敢就呆在中间的,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我有什么办法,我要是走了才显眼。没空和你说,我现在要去李寡妇那里看看。”
“你知道死了个小孩又栽赃给你了吗?”
“知道啊。”
“你知道还这么冷静?”
“着急也没用。”
沈修看陆药心不当回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我刚刚碰见秦柔了。王牙的新妇肯定知道什么,这新妇之前是秦柔的丫鬟,也许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好。我们先去看看李寡妇家里有什么线索,再去找秦柔。”
陆药心和沈修一起到了李寡妇家,官府的人员似乎在取证。两个人蹲在门口,沈修看没什么危险,先行离开了。陆药心蹲到了亥时,夜深人静,偷摸摸钻了进去。
外面呼啸着阴森的风,头顶悬梁的上吊绳晃来晃去,屋内的漆黑,由于刚死过人,怎么都觉得极其诡异。陆药心刚踏进去,一阵风就把门带关了。屋内仅剩的月光也不多,斜斜射进白晕,陆药心默念:身正不怕鬼来找,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别找错了人。身正不怕鬼来找,身正不怕鬼来找。
屋内左侧是箱子,翻开查看,未得到线索,又看了看桌子,发现砚台里干了的墨渍,陆药心拿起宣纸,一张短纸掉在了手心,又去床上翻了翻,一无所获。再侧是梳妆台,台上一铜镜,一妆奁。陆药心抽开妆奁,发现里面竟无胭脂,叠了一摞宣纸。也许这里有有用的线索,陆药心抱着妆奁准备走,骤然发现右侧有一内室,循进去查看,屏风,浴桶,悬挂的浴巾,侧面敞开的窗户。陆药心尝试关上窗户,却发现由于被破坏,已经无法闭合,又将窗户敞开了。
借着月色查看起线索,内附的只是一些随笔罢了。
记
吾出嫁之日。
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铸就两情相悦,举案齐眉,盼望此生安乐无忧,更盼爹娘好。
我出嫁这日,正逢城主之女十岁诞辰,举城同庆,也将我的成婚礼衬的热闹些许。我是爹娘独女,爹娘格外重视,早在月余就在添彩嫁妆,爹更是亲自打嫁妆奁······
李富贵和三娘是极其疼爱李柳烟的,为了李柳烟在婆家受重视,将家中的值钱物件都装进了嫁妆箱,三娘将自己这些年舍不得穿戴的首饰,都塞了进去。李富贵也是心疼不已,觉得对不起妻子,家里穷,让妻子都将首饰给女儿拿去当了嫁妆,三娘只道是“我这个年纪了,要这些做甚。”
李柳烟得知自己的嫁妆之丰厚时,伏在丈夫怀里哭的不能自已。这一夜是陆药心的诞辰,晚上满城烟花。李柳烟望着烟花灿烂,心道:“我爹爹是全世界最好的爹爹,城主也是好爹爹么?可有我爹爹好?”
李富贵看人毒辣,李柳烟的丈夫是个极好的人,十分疼爱李柳烟,也有些文化底子,爱看书,教李柳烟认字,看书,李柳烟也是十分好学,空闲跟丈夫就学学字,看看书,聊聊诗文,街头巷尾都打趣,李柳烟有福气,爹疼丈夫爱,命好啊。
可惜好景不长,不过半载,李柳烟的丈夫便忽得大病,起病急,发病猛,不出月余,便去世了。从此李柳烟便守了寡,人人都知道李柳烟和丈夫恩爱,认为李柳烟会给丈夫守一辈子寡。
当寡妇是极其光荣的,高洁无比,朝廷会给寡妇立牌坊,受人尊崇。谁家得了牌匾,门楣都光堂不少,走上街去凭谁都高看一等。
李柳烟守寡,日复一日,煮茶,看书,写字,替别人代笔写信,做做女工拿去换物。爹爹心疼她,时不时送来钱帛,新衣,鱼肉。李柳烟性格越来越沉静,逐渐信起了佛,时不时去寺庙求个签文,外人看来规规矩矩,有声有色,只有她知道生活如死水一般。
这天李柳烟上了香,准备回家,路过秦阳河,看到一个青年要跳河,李柳烟上前去拉了回来,这才知道青年只是因为乡士三次未中,竟想不开。又是嘲笑又是臭骂:“怪不得你就是个秀才,这才多大的事就不活了,今年不中,明年也不中么,后年也不中,那就不活了。若非我是女儿身,我就要考个七老八十去,看我中是不中。你都不活了,那我岂不是早就该死了,这一辈子嫁了一个人,他死了,我就要守一生活寡,又不能像男子一样抛头露面有自己的天地,又不能像个女儿一样,有丈夫,有儿女承欢膝下。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青年一番开解下,恍然顿悟,猛一拍大腿,大叫一声:“姑娘教训的对!今年不成,明年不成,后年不成,我还能一辈子不成么?!急则有失,不能急,不能急。”青年失智一般,忘情的念叨着“试玉要烧三日满,辩才需待七年期”就走了。
李柳烟看他这失魂落魄就走了的神态,嗔笑:“真是书呆子”
三娘染了风寒,愈发严重,李富贵忙着做工,无暇照料,便提着鱼肉去找李柳烟,说三娘病了,想请柳儿照料。李柳烟红了眼眶,大骂:“我娘病了,你不早点告诉我,还提这些劳什子过来,怎得了,我是外人了?你要给我付工钱,请我去做工照料母亲嚒。”
李富贵也是红了眼睛,不吭声,在柳烟的大骂下又提着东西走了。当天下午,李柳烟酒带着自己平时用的纸笔,女工用具去了李富贵那里。成天衣不解带的陪着母亲,悉心照料。
李柳烟不明白,为什么养大了女儿嫁了出去,就要像外人那般对待了,养的女儿不是女儿,是给别人养媳妇吗?
三娘这一病,就是一个月。有女儿陪着,病不愿好。成日成夜的和女儿一起,女儿熬药、喂药、沐浴、换衣,稍好一些了,便坐在床上,陪着女儿一起做女工。女儿女工的手艺深得自己真传,绣出来的东西总是相似,房间里总传来母女两的笑声。李富贵回来听着欢声笑语,就觉得这一生真是值了,再苦再难也是值了,要是女儿不曾出嫁就好了······
夜里李富贵在柴房里铺了床,柳烟和三娘睡在一起,娘两聊着心。
“柳儿啊,娘不想你守寡。若有一天你有了喜欢的人,就跟他去了吧,娘心疼你孤苦无依啊”三娘此话一出,柳烟沉默了。不知如何回答,便装作睡着了。
柳烟也心疼李富贵睡在柴房,总去打扫的干干净净,又弄了厚一些的褥子铺上。
三娘病好了之后,李柳烟如常的去代写书信,去上香。
“那个秀才长的怪俊的嘞,他怎得天天来庙里看书写字,莫不是想求个姻缘”妇人笑着谈论。
“那我可得问问,我看这后生是好的嘞,我闺女也快到成亲年纪了,还没定下呢”
“你要这么说,我得把我家二姑娘也相看下,看看那后生能看上哪个”
“你家二姑娘不是都有娃娃亲了嘛?”
“那不是还没着落,当年老爷子定的,老爷子去了之后都没在提了,谁知道对方还做不做数”
李柳烟时常听到妇人门谈些长短,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想着给母亲求个平安符的事,上香之后一如既往的求了签文,取了平安符,便准备回家去了。
“姑娘,请留步。”
谁知在门口被青年拦住。
“公子有什么事?”
旁人看了但以为窃窃私语,只道是惋惜,看青年似是有心仪之人,也就不讨没趣了。路过还招呼柳烟两句:“姑娘好福气,这公子俊俏嘞,还是个斯文人”
李柳烟乍然方知,方才两位妇人谈论的便是这位青年。一月忙于家务,早已不记得此人。原来这便是她当时救下的书呆子,名唤罗文宣。
两人探讨了些诗文,便告别了。后来每次柳烟上香,都能碰见罗文宣。罗文宣次次给柳烟带一本书,下次遇见便探讨书中内容,一来二去,两个人熟悉了起来。柳烟上香越来越频繁,两人时常在寺庙院后的竹林中坐着探讨诗文,经史。
三年一晃而过,李柳烟跟罗文宣学了不少,见识愈广,心气也高了:“你说我是不是也能考个秀才了”
“你现在能考个举人了”罗文宣看着柳烟满怀期待的等着他的答复,笑道。
“真的?”柳烟半信半疑。
“真的”青年的眼神越发深邃炙热,酝酿着想要说出口的话。
“柳烟,这句话我想和你说很久了,希望你别吓跑。你丈夫去世也有几年了,我这一生只想终其所爱之人,因此一直未娶,直到遇见你。”
柳烟骤然站了起来:“你不要在说了,我···我不能。”
罗文宣也站了起来,握住了柳烟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柳烟,你看着我。我对你的情谊,没有半分虚假。为什么不可以?男子能够丧妻再娶,凭什么女子就要生守活寡,你看了那么多书,见识了那么多,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公的。我们没办法对抗世俗公道,但是你可以跟我走,我们去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选择新的生活,好吗?”
柳烟泪流不止。
“我比你低贱吗?我没有。我是嫁过人,我丧了夫。我早知你的情谊,我又何尝不是。为什么女子不能如男子那般快活,我知道这是世道不对。但是我私奔了,爹娘又该如何,颜面何存。我不能让爹娘伤怀,他们这一生,为我做了够多了。”
“我不能阻止你怎么选择,我只想告诉你我的情谊。无论我是中了进士,还是状元,此心如磐石,分毫不移。再过八日,我便要离开药泽城了,我要去京畿会试。你愿意跟我走吗,柳烟。”
柳烟想,跟他走,也许以后就是进士夫人,状元夫人,有一天也能衣锦还乡,能再见父母。我只是嫁了一次人,丈夫死了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要搭上我的后半生?可是如果大家知道了,我是私奔的,我爹怎么办,我娘怎么办。要是我回不来,爹娘一辈子都要忍受屈辱。可是娘说·····对,娘曾经说过,若是我有喜欢的人,就让我走,让我去跟他走,爹娘看我一生孤苦,也会伤心的对不对?
“我去试一试,我想告诉爹娘,让他们同意。我娘曾经说过,不想我守活寡,如果我有喜欢的人,就让我跟他走。”
罗文宣喜出望外,紧紧把柳烟拥抱在怀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又放下,反复踱步,口里念着:“那我要准备,我要把房子地契卖了,准备一辆舒服的马车,两个人足够的盘缠,给你多定几套新衣,到时候路上我们就游山玩水,一路到京畿,我们到了京畿,就先买个院子,然后我们成亲,然后雇几个小童。要有很大的书房,我们要一起看书,我给你研磨。柳烟,你的字越来越好看了。对,还要买紫檀笔,来配你的字。太好了柳烟,我好开心。我想到未来的生活,我觉得,一切充满了希望。我一定要中第,我要当官,我要有一天带你回来,衣锦还乡。”
柳烟想,这是她这一生,最怀念的一天。两个人畅谈未来,她也有了梦想,她也想,赋诗著书。
李柳烟这天回去,迫不及待的奔李富贵那里去了。李柳烟先是和三娘说了,三娘落泪了,爱抚柳烟的发丝,只说:“柳儿,我的孩儿,你幸福就好,你要走,就快走,离开这里,你幸福就好。”
“娘,我想告诉爹,你说爹会同意吗?”
三娘垂眸沉默了,想了想告诉柳烟:“你爹会同意的,他回来晚,你先回去准备吧,娘告诉爹就行了。”
“娘,我等爹回来。”
“别等了,这么大的事,需要准备很多东西,你先回去,我告诉你爹就行。”
李柳烟拗不过三娘,就走了。刚出门,就看到了回来的李富贵。李柳烟便直说了,谁知李富贵听了之后大骂:“不知廉耻,你要不要脸,你不要脸,我的老脸还要不要了?!”
李富贵一通臭骂,李柳烟泪流满面的走了。
“你骂女儿不要脸,就你要脸是吗?你的脸面比女儿一生幸福还重要?!那点脸要着干嘛,反正我是不要了。我只要女儿幸福。”
“你们是不让我活了啊,没有脸面怎么活在这世上。她要是私奔了,村里怎么说我们,还不让吐沫星子淹死了?让我死了算了”
“那你死了算了,我也死了算了,两个人反正都活够了,让女儿好好活。”
李柳烟本也顾及父母颜面,这再一遭拒绝,直接心灰意冷。第二天三娘来了,三娘带着自己的家当,换成了银票。都塞给了李柳烟:“你要走啊孩子,别听你爹的,我们这把年纪了,谁在乎那些个没用的颜面,柳儿,你不能一生就这样了,在这里孤苦伶仃的,娘害怕啊,娘害怕爹娘走了,你一个人受欺负。”
柳烟伏在三娘身上嚎啕大哭,三娘安抚,像儿时那般的轻拍着柳烟的背:“柳儿啊,柳儿乖,柳儿不哭,娘相信以后还会再见你。”
三娘拉着柳烟去拾到行李,这天天气阴沉沉的,风雨欲来。柳烟塞着银票,带了几套衣物,便在三娘送别下离开了。暴雨来的很快,淅沥沥的。柳烟敲开了罗文宣的门的时候,淋成了落汤鸡,衣服头发都往下滴着水,像个流浪儿一样。罗文宣心疼不已,想到是柳烟爹娘不同意私奔。
“文宣,我们走,现在就走。”
罗文宣明白柳烟的意思,只道句稍等,便拿上了所有的银票房契地契,拿了几套衣服,不消片刻就出来了,扶着柳烟上了马车,冒雨驾着车就走。
出城的必经之路,李富贵站在暴雨里,手里拿着刀,站在那里拦车,哀嚎大叫:“李柳烟!你要你爹死啊!”
罗文宣被逼停,柳烟撑开帘子亦是满面泪痕:“爹,你让我走吧。”
李富贵让开了,拿着刀一刀捅入自己腹中,鲜血喷涌而出。柳烟情急之下,摔下了马车,罗文宣摁着里富贵的伤口止血。柳烟跪在地上,狠狠的用手锤地面,撕心裂肺吼道:“我不走了,我不走了,救救我爹,救救我爹。”
罗文宣把李富贵抱上马车,往回驾车,找大夫看诊止血。夜里送到了三娘那里,三娘拿着刀大叫:“我要杀了你,你怎么不死,你为什么要害我女儿?!”
柳烟去拦三娘,手上划了一刀,鲜血直流,加上淋雨发烧的急,直接就晕倒了。三娘慌张的抱住柳烟,去给柳烟止血上药。
柳烟这一病,昏迷了三天才醒。嘴里念叨着:“还有三日,还有三日。”
三娘哭到:“孩子你走吧,孩子你走吧。”
柳烟也不禁落泪:“娘,我不走了。不走了,对不起。”
罗文宣知道无法阻止,知道带不走柳烟。这几日就如同一开始那般,每天守在李富贵家附近,帮别人代写书信,只等柳烟醒来,能再见一面。
三娘觉得这孩子痴心,有情有义,还有文化,是个好归宿。但是也劝不动柳烟了,就告诉他,罗文宣这几日都守在附近,柳烟听了更是悲从中来。
李富贵知道女儿不会走了,也不再阻拦。柳烟去见了罗文宣,这三日两个人到处去走动,看山看河,互对诗文。最后一日,两人紧紧相拥,便分别了。谁知这一分别,便是一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