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爱》苏沐悦

2、第 2 章

　　雨还在下，像是要把整个城市的悲伤都倾泻出来。豆大的雨点砸在医院的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混着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低低的啜泣声，更添了几分压抑。走廊的灯光惨白，映得宋明野的脸也毫无血色，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驱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麻木。

　　宋临川还蜷缩在走廊的长椅上，浑身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形。他的肩膀还在剧烈地颤抖，泪水混着雨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膝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右眼角的两颗泪痣被泪水打湿，像蒙了层雾的星辰，透着无尽的无助和绝望。

　　“哥……”宋临川抬起头，红肿的眼睛看向宋明野，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爸爸和妈妈……他们真的……走了吗？”

　　宋明野没有看他，目光死死地盯着抢救室紧闭的大门，那扇门刚刚被医生推开，带来了最残酷的消息。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嗯。”

　　这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宋临川的心上。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听得人心头发酸。“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是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下雨天人在马路中间摔倒，爸爸和妈妈就不会为了救我……”

　　宋明野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痛处。他猛地转过身，眼神冷得像冰，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你知道就好！宋临川，你就是个灾星！”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了宋临川的心里。他的哭声瞬间停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苍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明野，嘴唇哆嗦着，眼泪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再也流不出来。“灾星……”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空洞，“我是灾星……所以妈妈走了，现在爸爸和王阿姨也……”

　　宋明野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怒火突然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转过身，重新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母亲去世时，他也是这样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塌了。现在，父亲也走了，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而身边，只剩下这个他厌恶至极，却又名义上是他弟弟的少年。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是被拉得无比漫长。处理后事，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应对公司里那些虎视眈眈的元老，宋明野忙得像个陀螺，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他瘦了很多，眼底的乌青越来越重，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却又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坚韧。

　　宋临川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怯生生地跟在宋明野身后，也不再追着宋明野的屁股后面喊“哥”。他默默地帮着宋明野处理后事，穿着一身黑色的孝服，给前来吊唁的宾客倒茶递水，守在灵堂前，安安静静地烧着纸钱。

　　他的身体本就不好，连日的劳累和悲伤让他更加虚弱，脸色白得像纸，嘴唇也毫无血色，一阵风仿佛就能把他吹倒。可他却硬撑着，从来不说一句累，也不喊一声苦。只有在夜深人静，灵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才会蜷缩在角落里，用袖子悄悄抹眼泪，生怕被宋明野看到。

　　宋明野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他依旧对宋临川冷淡，甚至比以前更甚，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吃饭的时候，宋临川会把饭菜端到宋明野面前，然后默默坐在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晚上，宋明野在书房处理公司的事，宋临川会悄悄给他泡一杯热茶，放在书桌旁，然后轻轻带上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用各种方式讨好宋明野，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像一株沉默的小草，在风雨中努力地生长。

　　王绣华的娘家人来吊唁时，看到宋临川这副模样，心疼得不行。王绣华的妹妹拉着宋临川的手，哭着说：“阿川，你跟姨妈走，姨妈带你回家，这里没人疼你，你何苦在这里受委屈？”

　　宋临川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姨妈，我不走。这里是我的家，哥他……他需要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宋明野恰好从书房出来，听到了这句话，脚步顿了一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客厅。

　　葬礼结束后，宋氏集团的危机彻底爆发了。宋威突然离世，公司群龙无首，几个元老趁机拉帮结派，争夺控制权。股价一跌再跌，几个重要的项目也因为无人打理而被迫中止，供应商纷纷上门催款，银行也不断施压，公司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随时都有可能倒闭。

　　宋明野被迫中断了学业，正式接手了宋氏集团。他刚满十八岁，还没来得及享受青春，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他毫无经验，面对那些老谋深算的元老，常常显得力不从心。他们表面上对他毕恭毕敬，背地里却处处使绊子，散播谣言，试图将他从董事长的位置上拉下来。

　　宋明野每天泡在公司，开会、看文件、谈合作、处理烂摊子，常常忙到凌晨才能回家。他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各种文件和资料，咖啡杯换了一个又一个，眼底的血丝越来越重，却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他知道，他不能倒下，宋氏集团是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他必须守住。

　　家里的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宋临川的身上。他今年十七岁，还在上高中，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给宋明野准备早餐。他的厨艺不算好，却很用心，每天换着花样做，小米粥、鸡蛋羹、三明治、豆浆油条，尽量让宋明野能吃好一点。

　　做好早餐后，他会把早餐放在餐桌上，然后背上书包去上学。晚上放学回家，他会先把家里打扫干净，然后做饭。宋明野回来得晚，他就把饭菜温在锅里，自己坐在沙发上看书等他。有时候作业太多，他就一边写作业，一边等，实在困了，就趴在桌上眯一会儿，听到开门声立刻惊醒。

　　有一次，宋明野在公司被一个姓刘的元老当众刁难。那个刘元老在公司待了十几年，资历深厚，一直觊觎董事长的位置，对宋明野这个毛头小子根本不放在眼里。在董事会上，他故意提出一个棘手的问题，让宋明野下不来台，还阴阳怪气地说：“董事长年纪轻轻，经验不足，不如把公司交给有能力的人来打理，免得毁了宋董一辈子的心血。”

　　其他几个元老也跟着附和，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宋明野强压着怒火，冷静地分析了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虽然不算完美，却也暂时堵住了他们的嘴。可心里的火气，却像是被点燃的炸药，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宋临川正端着一碗汤从厨房出来，看到宋明野，眼睛亮了一下，连忙说道：“哥，你回来了？我给你炖了排骨汤，你快喝点暖暖身子。”

　　他说着，就把汤碗递了过去。也许是太着急，也许是连日的劳累让他有些恍惚，他脚下一滑，汤碗“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排骨汤洒了一地，也溅到了他的手上。

　　“你能不能小心点？”宋明野的怒火瞬间爆发，声音里满是不耐烦和压抑的戾气，“连碗汤都端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宋临川被他吼得一哆嗦，眼眶瞬间红了。他看着自己被烫伤的手背，又看了看地上的狼藉，嘴唇哆嗦着，小声地道歉：“对不起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再去给你做一碗。”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手指被锋利的玻璃渣划破了，血珠慢慢渗了出来，滴在白色的瓷砖上，格外刺眼。可他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只顾着捡碎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宋明野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里的火气突然就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愧疚。他刚才太冲动了，不该把在公司受的气撒在宋临川身上。这个少年，已经做得很好了，是他自己太暴躁了。

　　他走过去，一把夺过宋临川手里的抹布：“别收拾了，我来。”

　　宋临川愣了一下，抬头看他，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带着点惊讶，又带着点委屈。

　　“手伸出来。”宋明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宋临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伸出了手。他的手很白，手背被烫红了一大片，起了几个小小的水泡，手指上还留着细小的伤口，血还在慢慢渗出来。

　　宋明野的心里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转身去房间里翻出了医药箱，拿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小心翼翼地给宋临川处理伤口。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生怕弄疼了他，棉签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眼神专注而认真。

　　“以后小心点。”宋明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愧疚和心疼。

　　“嗯。”宋临川乖乖地点头，嘴角却悄悄扬了起来，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眼底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欢喜。

　　这是宋明野第一次主动关心他，第一次这么温柔地对他说话，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叮嘱，也让他心里暖暖的，像是有阳光照了进来。

　　宋明野处理完伤口，把创可贴轻轻贴在宋临川的手指上，抬头却看到他正傻傻地笑着看自己，眼神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他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连忙移开目光，故作镇定地说道：“我去收拾地上的碎片，你去休息吧。”

　　“我陪你一起收拾。”宋临川立刻说道，说着就想去拿扫帚。

　　“不用，你去休息。”宋明野拦住他，“你的手受伤了，别沾水。”

　　宋临川愣了一下，随即乖乖地应了一声：“好。”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宋明野收拾地上的碎片，心里甜滋滋的。他觉得，哥哥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也许，他们以后真的可以好好相处。

　　日子一天天过去，宋明野在公司的处境渐渐好转。他虽然年轻，却很有韧劲，也很聪明，学习能力极强。他每天除了处理公司的事务，还会熬夜看各种商业书籍和资料，学习管理经验和谈判技巧。他还主动向一些老前辈请教，放下身段，虚心学习，慢慢赢得了一部分人的认可。

　　他渐渐学会了应对那些元老的刁难，用自己的智慧和手段化解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他果断地撤掉了几个不作为的元老，提拔了一批有能力、对公司忠心耿耿的年轻人，慢慢稳住了公司的局面，股价也开始逐步回升。

　　而宋临川，依旧每天默默地为他打理好家里的一切。他会在宋明野熬夜加班的时候，悄悄在他的书房里放一盏台灯，再配上一杯温牛奶和一份点心；会在他生病的时候，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给他端水喂药，用湿毛巾给他擦额头降温；会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什么也不说，只是递上一杯热茶。

　　宋明野越来越习惯了宋临川的存在，习惯了每天回家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习惯了书桌旁总是放着一杯温牛奶，习惯了身边有一个小心翼翼关心他的人。他甚至开始期待每天回家的时刻，期待看到那个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期待听到那句带着点怯生生的“哥，你回来了”。

　　他对宋临川的态度，也渐渐变了。他不再对他冷淡，会主动和他说话，问他学校里的事，会在他放学晚归的时候，打电话询问他的情况，会在周末的时候，抽出时间陪他去超市买东西，甚至会在宋临川遇到难题的时候，耐心地帮他讲解。

　　有一次，宋临川的数学考砸了，心情很不好，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宋明野下班回来，看到他这副模样，主动走过去，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宋临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试卷拿了出来，低着头说道：“哥，我数学考砸了。”

　　宋明野拿起试卷看了看，上面的红叉密密麻麻。他没有批评他，而是坐在他身边，耐心地帮他分析错题，讲解知识点。他的声音很温和，条理清晰，宋临川听得很认真，原本晦涩难懂的题目，瞬间变得简单起来。

　　讲完题，宋明野看着他，说道：“没关系，一次考砸了而已，下次努力就好。以后有不会的题，随时可以问我。”

　　宋临川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哥，你真好。”

　　宋明野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那是他父亲去世后，第一次真心地笑。

　　宋临川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份变化，他变得越来越开朗，不再像以前那样怯生生的。他会主动和宋明野分享学校里的趣事，会拉着他一起看电视，会在他做饭的时候，在旁边打下手，虽然有时候会帮倒忙，却依旧乐此不疲。

　　家里的氛围越来越温馨，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清压抑。客厅里常常能听到两人的说话声，有时候是宋明野在讲公司里的事，有时候是宋临川在说学校里的趣事，暖黄的灯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一幅温暖的画面。

　　只是，宋明野的心里，却渐渐生出了一种陌生的情绪。这种情绪，比亲情更浓烈，更炙热，却又在“兄弟”这层关系面前，显得格外踟蹰和不安。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在意宋临川。看到宋临川和别的同学走得近，有说有笑，他会莫名地烦躁，心里像打翻了醋坛子；听到宋临川在电话里和江梓煜、綦梓皓说笑，他会忍不住侧耳倾听，想知道他们在聊什么；甚至在宋临川睡着的时候，他会忍不住俯身，想触碰他柔软的发顶，想靠近他，感受他的温度。

　　有一次，宋临川睡着了，不小心从沙发上滚了下来，宋明野正好看到，连忙跑过去把他抱起来。宋临川睡得很沉，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他的头靠在宋明野的怀里，呼吸均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宋明野的胸口，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宋明野抱着他，身体瞬间僵硬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少年温热的体温，感受到他柔软的身体，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味道。他的心跳得飞快，像要跳出胸腔，脸上也渐渐发烫。他小心翼翼地把宋临川抱回房间，轻轻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然后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睡颜。

　　宋临川的睡颜很安静，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覆盖在眼睑上，右眼角的泪痣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格外迷人。宋明野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从他饱满的额头，到他挺直的鼻梁，再到他柔软的嘴唇，心跳越来越快。

　　他知道这种感情是不对的，他们是名义上的兄弟，这样的感情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这份感情像藤蔓一样，在他心里疯狂地生长，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呼吸。

　　他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份感情说出来。他怕吓到宋临川，怕他会厌恶自己，怕他们现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会毁于一旦。他更怕，一旦说出口，就再也回不去了。

　　有天深夜，宋明野处理完公司的事回家。客厅的灯还亮着，宋临川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本翻开的书，应该是在等他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宋临川的脸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宋明野走过去，轻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宋临川的身上，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他的好梦。

　　他蹲下身，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里面藏着浓浓的宠溺和一丝无法掩饰的挣扎。

　　“阿川……”宋明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迷茫和痛苦，“我该怎么办？我好像……爱上你了。”

　　宋临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动了动身子，嘴里含糊地叫了一声：“哥……”

　　宋明野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收回目光，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紊乱的心跳。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做出决定。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客厅的宁静。他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显示的名字是“林欲”。

　　宋明野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阳台，接通了电话，顺手关上了阳台的门，生怕吵醒宋临川。